第70章 第三十五回：扳辕卧辙却迷惘，暗度陈仓独守望（2）
“烟脂空。”
无人处，红发男子闻声停下脚步，没有转身，隔着假面不屑地道，“你又想怎么样？”
越人小心地观察着四周，走近他，低声问道，“百媚生为什么要杀临浪？”
烟脂空轻笑一声，声音轻浮而不屑，“尊主与我等是来救人的，你不都听说了吗。”
越人阴沉地道，“烟花阁来救人，就跟说皊香阁有良心一样可笑。杀个颜极丞相，哪个妖灵不能用？偏是最难驾驭的雷火妖，明摆了是要杀金石体质的人。”
烟脂空冷笑着微微侧身，道，“你果然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越人细品此话，“难道你们的目标真的不是临浪？”
“是谁跟你何干？”
“确实无干，就是这营里的人都死了，也无干，我只想知道百媚生是否会杀掉临浪。”
烟脂空没有说话，看向另一边。
越人意识到不好，顿时急了，“你们杀了她哥哥，还不够么？她都不是赂极生的人，为什么不能少杀一个人？”
烟脂空笑她这话荒谬，嘲讽道，“少杀一人？你认真的？”正要拂袖离开前，越人随即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放软了语气，低声道，“就算我求你这一次，看在我们过去的份上，别伤害她。这世上也只剩这一个人，能记得我最初的模样了。就留给我这一个人，不可以么？她不是非得死，不是么？求你了，书空。”
她卑微的请求，如同旧日花下的呢喃低诉，他终于肯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假面上，旖旎的烟花纹失去了翩跹的姿态，扭曲地交织着，像是理不清的线团，被血眸里的火烧得尖叫。她心中一惊，猛地松开了手。
他抛开了虚伪的腔调，低沉而喑哑地说道，“你只有放下过去，才能好好地活着。”
她决然地拒绝了，“不可能的。”
“都过去多久了，你就这么执着？”
她坚定地轻声道，“他明明可以放过我们，但他没有，我又有什么理由放过他？我本该死在那个雨夜了，借来的命，从来都没有好好活下去的选择。你一直守口如瓶，难道是为了旁观他将我们赶尽杀绝么？”
烟脂空缄默了一会儿，许是内心停止挣扎，“尊主最讨厌有人多管闲事，尤其是女人。”
越人见他终于松了口，赶紧追问，“她做了什么……”但她意识到这不是重点，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很快，百媚生就会发现烟脂空没有按时回去，遂转而问道，“我需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活着。”
“守着她，不要让她接近那些玄焰人。”
她恍然，原来烟花阁的目标真的是玄焰。“明白了，谢谢你。”
见烟脂空要走，越人忙道，“书空，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随时来找我的。”
大概是看到了假面上的伤痕吧，他缓慢地眨了下鲜红的瞳仁，“守好你最想守护的人吧。”说罢径直离开。
越人缄默地看他离开，很快前往司马幕府。
天色暗沉，寝帐里还没点灯，临浪难得懒在床上，只凭着气味和声音，识得越人。她似乎不过刚刚醒来，尚未完全清醒，边揉眼边混糊地叫了一声，“游游？”
越人愣了愣，“你叫我什么？”
临浪反应过来，从床上爬了起来，“越人，有什么事么”
越人暗中感伤，“没事……哦不，有事，你今晚有什么安排么？”
临浪一觉醒来，腰酸背痛，坐在床边稍作伸展，“今晚？你不是知道的么，秦飞将的问题还没解决，我当然是要去他那儿当侍卫。”
“你不是信任百媚生么？”“是啊。”
“那你还要监视他？”“这怎么是监视呢？我是帮忙。”
“你不信任他的能力？”“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越人加紧道，“你这样会让他误会的，他一定会觉得你心存疑虑，才要亲自看着他做事。”
临浪在黑暗中瞟了她一眼，“你讨厌他还来不及，为什么现在撮合我们？”
越人冷笑，“你想多了，我只是清楚他有多恶毒，不希望你因无心之过，被他记恨罢了。”
临浪立即反驳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越人恨到咬牙，但还是忍耐着说违心的话，“如果你这些年没有退步太多，在这里照样能感受到刺客的动静。百媚生真想你的话，自然会主动来请，你对他没有信心么。”
临浪似乎动摇，开始思索起来。
这时，秦如端来晚膳，只听两个人在一片漆黑中说话，吓了一跳，差点打翻了餐盘，大声道，“谁？怎么不点灯？凉凉？”
临浪摸黑点了只就近的小烛，安慰她，“没事的，别害怕。”
“唉？原来是越人啊。”秦如松了口气，温和地道，“怎么过来了？凉凉身体还好吧？”
越人趁机道，“还好，就是需要休养，不方便用功。”
“这样啊，”秦如款款地道，“那凉凉你今晚还是呆在府上比较好。”似体贴入微，却又不容置疑，
临浪不甘地道，“可是，我都准备好了，下午还歇了那么久。”
秦如坐在临浪身边，温柔地道，“不睡没关系，你老实地看个书、打个坐，让大家跟着担心多不好，这么大的人，也该懂道理了。”说着瞥了临浪一眼。
临浪不由得往后挪了挪，“嗯……那也好……但要是尊主叫我，我得过去呢。”
秦如尚未见过百媚生本尊，但她对这个名字隐约有印象，她在临家生活时，他就已是名声大噪的阁尊了。
那时的烟花阁还是赂极的第一大阁，以血腥的高贵闻名，人皆谈虎色变；
如今的烟花阁虽已被皊香阁超越，但时隔十几年后，百媚生仍稳坐尊位。
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秦如已从闲言碎语里，听说了临浪对百媚生的百般殷勤。她将信将疑，并未尽信，现在听临浪这么说，浑身都不舒服。
就算百媚生早早于而立之年担任阁尊，如今至少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甚至可能更加年长。什么样的驻颜术，能让一个近乎秦飞将年纪的前辈，比翩翩少年更令人神魂颠倒呢？就算他保养有方，依然是可做她们父辈的长者了，少女的痴迷，实在令秦如反胃。
秦如甚至没法直视临浪，起身把膳食推到她面前，极为克制地道，“吃点东西吧。”
临浪一见是两人份的碗筷，“你不跟我一起吃么？”
秦如推脱道，“这是给越人大夫备的，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晚点再来陪你。”
越人注意到秦如脸色不是很好，关切道，“秦姑娘不舒服么？”
“我没事，赶路赶得紧，没太休息。”
这正合越人心意，她虽认识秦如，但总觉得隔阂，还是单独和师妹一起的好，遂道，“秦姑娘尽管去休息好了，我今晚无事，可以陪在这里。”
临浪嚷着，“我为什么需要人陪啊？”却被秦如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好作罢，摆手悻悻地道，“那就这样吧……哎呀，原来太阳都下山了呢，小如，你快去休息吧，别累着了。”
秦如走后，越人特意试了毒，没有问题才吃起来。
临浪没有阻止，只是不悦地看着，“你有神圣契约保护，还这么小心？”
越人反驳道，“颜极人懂什么叫神圣契约么？秦如都不知道我会来，怎么会给我备了饭呢？”
“就临时不想吃了呗，做个顺水人情，她很擅长这些的。”
越人听临浪很自然地夸赞秦如，心里别扭，闷声道，“多小心些，总不会错。因此，凉凉，我希望，即使今天百媚生叫你去，你也不要去了。”
临浪颇为抵触，不耐烦地道，“别说了，我不想听。”
“你可以不听，但这话我必须说。”越人正色道，“你是否想过，我为何会恰好来到前线？我原是追寻季宗烟雨松，也没料到能救下你，我再晚到半天，你就会受妖灵腐蚀而死。几十年前，潮声阁勾结颜人的下场，烟雨松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阁宗变节，这么大的事就算瞒得过一人，又如何能瞒得过其余大阁阁宗？百媚生的故事只能骗骗颜极人，你怎么也跟着糊涂？”
临浪只低头扒拉着饭菜，并不回应。
越人苦口婆心，“小师妹，我真心想保护你。我甚至不求你信我，但求你在百媚生和我之间，你能多犹豫一些，再做选择，可以么？”
临浪听了，似乎神游了片刻，轻声道，“我不需要你可怜，少管我的事。”
越人愕然，“我是在关心你，怎么能叫可怜？”
临浪抬起头，那双褐瞳如冰澌，分不清是融雪，还是入冬，水中一捧澹澹碎月，在朔风里摇晃，随时又会重新凝注。
“如果我仍位列阁宗，如果我哥哥没有死，你还会想保护我么？我做过的事不会消失，我杀掉的人不会复活，就算重来，我依然不会后悔。即使这样，你还要保护我么？你忘了……曾经有多恨我么？”
越人的心坎如被打湿，“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只是当初不明白。”
临浪如梦呓般低语，“你现在也不会明白的。”
“也许吧，”越人突然握住她的手，“只要你好好活着，怎样都可以。”
她们对视了几秒，临浪很快抽开了手，埋头往嘴里塞着饭菜。越人也不再说话，两个人默默地吃好。
临浪饱食后，打起了哈欠，眼睛也开始发涩。
越人见状道，“你去眯一会儿吧，我来收拾，收拾完了叫你。”
临浪还强撑着困意，“那才多点时间。”她虽然嘴上说着不用，身体却诚实地贴在了床上。
等越人回来，临浪已沉沉睡去，被子都还压在身下。她上前探了下师妹的脉搏，平稳缓慢，
她洗净了手上残留的白色粉末，又好好地擦了桌子，取来就近搭着的厚皮袄，盖在临浪身上。临浪也只是蠕动了几下，依然舒服地安睡着。
看来安魂散的用量恰到好处，应该能一觉睡到天亮。
越人吹了烛火，盘坐在地上，合目修草木水土之灵韵。黑夜的缨咛，唤醒了她的金穗纹，随着气息，符纹从心口生长至蛾眉，又从发根漂染至发梢。
浅金色的长发似无声的潮水，在静止的空气里涌动着桔色的荧光。肌肤上的烙印，也若隐若现地透过了薄衣。如同一盏长明灯，在封印中凌空浮曛。
她刻意地流露出金穗纹的光芒，确保烟花阁的人——无论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凉凉，等你醒来，你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对不起，我不能冒险，只有这样，我才能像你曾经保护我那样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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