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首神蛟
陆愉心里惦记着杨戬的事，除妖回来，问过天蓬，直接进了狐五狐妹的帐子。狐五正坐在案前吃鸡腿，见她来了，吓得丢掉嘴里吃的，躲到在整理床铺的狐妹身后去。
“慌什么，问你点事。”陆愉大咧咧坐下，掸了掸一路行来衣服上的风尘。
“这么晚了，陆姐姐才除妖回来，真是辛苦了。”狐妹不怕陆愉，走过来给倒了杯热水。
她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药草香气，完全盖住了从前那股隐隐约约的狐臭味儿，正气凛然的兜率宫道袍配上狐族天生的媚眼儿，反差带来极其吸引人的美。
看美人儿是天下第一快乐事，陆愉看了她好几眼，这才想起来正事:“我来是想问问，你们和杨戬是怎么回事。”
狐妹看着她，面色为难，似乎有些羞于启齿，狐五则是眼神游离，看着也不大想说，陆愉有点想揍他。她还没决定要不要当着狐妹的面把这看着就滑头的狐五打上一顿，又有一人进了帐。
“本来想找你喝酒，你却不在，怎么跑这儿来了？”
杨戬脸阴沉着，哮天犬受他情绪影响，也不活泛，尾巴夹着。
“与小狐妹好久不见，来聊两句。”直觉告诉陆愉不要说实话。
“去三妹帐中吧，我许久未见她。”杨戬说罢转身，看也不看两只眼神中带着心虚的狐妖。
陆愉不大想问了，他看起来也不是很在意，可能不是什么大事。
“一起吗？”陆愉问狐妹，“小婵儿一直很想你。”
她说着瞄向杨戬，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自作主张牵起了狐妹的手，拉着她往帐外走。杨戬迈开腿，静静走在前面，不发一言，进了帐露出个笑来，对着杨婵。
这笑被杨婵忽略了，她跃过杨戬，去拥住了狐妹，激动道:“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我如今是太上老君门下弟子，奉师命下界帮忙治水的，”狐妹瞧着杨婵，热泪盈眶，“杨妹妹，我得给你道歉，那日在日暮城，是五哥偷偷跟天庭透露了你们的行踪，他一时鬼迷心窍，我代他道歉。”
杨婵一愣，笑道:“我当是什么事让你不敢见我，原来只是这事，你别放在心上了，这不是有惊无险吗？”
陆愉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杨戬对那狐五没好脸色，她看向杨戬，想看看杨戬此时神情，发现杨戬正看着她，他眼神很温柔，似是有话说，却又在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躲避了，不知是不是烛火晃得，他脸有些红。
“三妹，我上次放在你这里的酒在哪儿？”杨戬问道。
“那不就在那儿，案底下呢。”杨婵指了指那个很明显的酒坛。
杨戬走过去，弯腰将酒取了，斟满四只酒杯:“故人重逢，当贺，一起喝点儿。”
狐妹被杨婵拉着坐下，正坐在杨戬对面，不敢抬头看他。她能对杨婵敞开心扉，却始终不敢和杨戬说些什么，杨戬那时通红的眼仿佛就在眼前，她始终觉得亏欠，即使这都是五哥欠下的债。
杨戬举杯，将手探到狐妹面前，与她因拘谨而未端起的杯盏轻轻碰撞:“过往之事不必再提，太上老君甚少收徒，你二人当抓住机会，在他门下好生修炼，兜率宫虽冷清，却未必不比成仙快活。”
他既往不咎，狐妹也就放松了许多，四人间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就着些小菜喝到丑时方才各自散去。
陆愉和杨戬的帐子正是相反方向，临分别时，陆愉问他:“今晚还听故事吗？”
“不了，你早些休息。”杨戬微笑，看着她。
二人此时皆是朦胧醉眼，看彼此时都像罩着雾，月光一晃，更是不甚清晰，陆愉眯了眯眼，以此来将他瞧得更清楚些。她喜欢长相漂亮的人，瞧着就舒服，杨戬就是这类人，他生的很俊俏，冷面时如冬雪凛然，笑时如春风和煦，怎样都好看。他此刻笑着，陆愉便觉得被春风吹暖了。
“笑起来好看，多笑笑。”
“春风”是暖的，夏夜是暖的，腹中的酒也是暖的，一遇上便生了热气，让人脸颊发烫。
陆愉拍了拍自己有些燥热的脸颊:“走了走了，回去睡了。”
杨戬笑着看她踩着别人的帐顶，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黑暗中，这才拍了拍哮天犬的头:“我们也回去。”
帐子离得有些远，但杨戬不像陆愉那样急着回去，一人一犬踏着蝉鸣，在月光下漫步。
“陆愉很好，对吧？”杨戬突然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一旁的哮天犬。
狗儿听到陆愉二字竖了竖耳朵，歪着头看杨戬，显然没有听懂。
杨戬摸了摸它的头:“我忘了，你也不是什么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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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五忽悠人确实有一套，东奔西走的，还真拉拢起了一支由妖怪组成的队伍，帮助天庭治水。在陆愉的示意下，陆长安并未在人前与她相认，而是混进这只队伍里，监视着狐五的一举一动，他倒是很老实，也没搞什么小动作。
治水十分顺利，很快各路沟渠全部挖通，天蓬盘算着送弱水回天，这时才发现弱水的元神不见了。没有元神引导，弱水便是一潭死水，无法向上流动。天蓬之前心思全在治水上，并未留意弱水元神，导致现在万事俱备，却仍不能送弱水回天。于是找弱水的元神成了第一要紧事，人手都被散了出去，杨戬兄妹二人选了条会途经灌江口的路线，想着顺便回家看看，陆愉打架来劲，对找人这事没什么兴趣，干脆跟着杨戬，也去了灌江口。
三人临近灌江口，发现有些不对，沟渠挖好以后，各地的水灾都大有好转，唯有灌江口，洪水滔滔，屋顶都被淹没的看不见。杨府在一片汪洋中甚是乍眼，从云头向下看，甚至能看到院儿里水缸中的莲开着，花草被修剪得整齐，不像是荒废的样子。
杨戬的心在那一刹那跳的很快，脑海中跳出来一个极荒唐的念头，莽撞地跳下云头，把正端着水盆出门的姑娘给吓了一跳。
杨戬刚要问你是谁，那姑娘眼神霎时亮了，声音微颤着问:“杨戬？你是杨戬吗？”
杨戬愣住了:“你……是？”
姑娘的脸红了，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儿。
“诶？你家怎么住了个姑娘？”陆愉也自云头落下。
姑娘闻声抬头，看看陆愉，又看看杨戬，终于不再羞怯:“你，你不认得我啦？我是牛鹂儿呀，我们有……有……”
杨戬不认得人了，却还记得名字，记得他们有婚约。这是她曾经爬上高高的院墙只为望一眼的女孩儿，只是未得天眼前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本就没见过几次的脸早被这些年的蹉跎挤进了不知脑子里哪个角落。
“你怎么在这儿？”杨戬问道。这宅子感受不到其他人的神力，甚至连大门上的风铃都已经再没有了原来的法力印记，他的希望落空了，不是母亲在护佑这里。
“只有这里不会被水淹，大家都在这儿，”牛鹂儿一边说，一边看着杨戬的脸色，观察他是不是在意，“都，都在屋里呢。”
陆愉戳了戳一旁杨婵，小声问:“是那位和杨戬有婚约的小姐吗？”
杨婵也小声回她:“我没见过，但她手上那镯子瞅着像我的，又姓牛，应该就是了。”
“你们困在这里如何吃喝？”杨戬疑惑道。
“昆仑山的神仙不怕水，会来给我们送吃的。”
没有不怕弱水的神仙，但她说昆仑，杨戬却想起一位。那人曾请他喝酒，对着他露出龙角和利爪，自称“龙”。
“他在吗？”
“不在，出去了。”
杨戬点了点头，对杨婵道:“我们走吧，等弱水的事解决了再回来。”
这里住着很多不属于这个家的人，他不喜欢，但也不能在这样的时候将人赶出去。
门口的风铃响了。杨戬闻声转过头去，与推门进来的一双人对视。
“龙，别来无恙。”他说。
“哟，弱水，正找你呢。”陆愉道。
三首蛟僵住了，他反应了一会儿，看向弱水:“紫衣，她在喊你吗？”
弱水脸色苍白，不知该如何回答。玉虚宫的道长会喜欢天河中的死水吗？他甚至会亲手将她送回天上去吧？那一身仙风道骨怎甘愿与她这灾祸之水纠缠？
一瞬间弱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她越想越害怕，想将手从龙的手中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了。
“他想抓住我。”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弱水恐慌极了，化为一滩水，融入门外汪洋中。
“跑了！”陆愉第一个反应过来，跃至院墙，洪水滔滔，瞧不见那一袭紫衣，只得回头唤杨戬，“杨戬，你能……”
“东。”杨戬就在她身侧，近在咫尺，近到她一回头差点撞进他怀里。
陆愉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这小崽子成长的太快了，如此鬼魅影踪，连她都没察觉到。
“追。”杨戬率先动了。
“小婵儿，你留下，”陆愉跟上他，“她躲进水里了，怎么抓？”
“我来。”杨戬两指竖起，念了个诀，一道金光从他指尖脱出，坠入水中，飞速向东而去，很快将一小片水域染成金色，显露出一个人的轮廓来。
陆愉使了个流光囚影跳过去，抓住了那轮廓的手腕:“杨戬！她好重！”
弱水一往无前，拖着她前行，直至一盏莲灯幽幽飘来，镇住了这片汹涌波涛，弱水停下来，不愿接近宝莲灯。杨婵匆匆赶至:“你们说跑就跑了，也不等我。”
宝莲灯的神力下，弱水元神与天河之水分离，变得轻盈，陆愉轻而易举将她从水里拽了出来:“走吧，你该回家了。”
弱水沉默无言，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陆愉正欲问问她怎么了，一条龙尾狠狠砸下，拍起了巨浪。水幕将陆愉与天上的杨戬和杨婵隔开，入目皆是浑浊的水，陆愉拉着弱水找出路，突然感觉到有人无声的接近了。
她抽出了刀，仔细听着动静，在那人接近的一刹那出刀，架在他脖子上。来的是方才和弱水在一起的人，陆愉记得杨戬认识他，喊他“龙”。
“你跑什么啊？”三首蛟一步步靠近，颈部生鳞，与刀刃摩擦，迸出火花。
“别再过来了，有话站那儿说，人我要带走的。”陆愉换了个姿势，用刀尖儿对着他心口。
三首蛟站住了，看着弱水，眼神可怜:“你不要我了吗？”
弱水不敢与他对视:“我骗了你，我不是凡人，我是天河弱水。”
她几乎要哭了:“我，我很不好。”
三首蛟笑了，眼神深情:“怪不得，你的眼神那样干净，原来是三界中最纯净的弱水。”
“凡间灾祸因我而起，你是玉虚宫门人，我们，我……”
“我也可以不是，”三首蛟看着她，笑得温柔，“你怕我送你回天上去吗？不会的，我答应过你，我们一直在一起。”
水幕在他们头顶悬着，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宝莲灯的光穿透进来，温暖又绚丽，将浑浊的水一点点净化的透明，碧光随着水流缓缓流动，如雾一般缥缈。这场景奇异美丽，陆愉觉得此情此景实在浪漫，像她以前读过的那些中原人写的话本子，只是她不识相地横在神仙眷侣中间，委实多余。
“满身欲念的神蛟，吞了龙珠仍不满足，还要觊觎弱水元神的法力吗？”杨戬冲破水幕，落在陆愉身边，额间天眼轻轻闪烁，“我或许该叫你三首蛟，还是你更喜欢别人称呼你为龙呢？”
又来了一个多余的人，陆愉的罪恶感小了许多。
三首蛟脸色大变:“你不要乱说！”
杨戬又道:“这不是巧了？一个天河弱水，一个镇殿神蛟，在天上时不相识，下了界倒是碰到一块。弱水，你听说过三首蛟吗？”
弱水终于抬起头，看向三首蛟:“我知道，三界欲念的化身，有着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灵魂，有着无尽的贪念，偷了龙珠逃到下界。原来我们都在撒谎。”
三首蛟看着她突然变得冷漠的眼神，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白鹤童子的话。
“不要被人喊了几句龙，就真以为自己是龙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痛恨自己的身份，却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是脏的，可现在干净透亮的水幕悬在他头顶，一尘不染，仿佛照出他漆黑恶臭的灵魂。
“我……”他张口想为自己辩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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