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宽宏大量
握着宝莲灯的手已经麻木，杨婵静静望着高悬头顶的天河，不肯后退一步。弱水本是惧怕宝莲灯的，它一退再退，被逼成小小一滩湖水，困在山谷中，但杨婵法力微薄，很快后继无力，不过半日便被压制住。
弱水四溢，步步紧逼。几日前坚不可摧的碧色屏障上已有微弱裂痕，杨婵知道，当她体力法力彻底耗尽的时候，便是这天河弱水吞没她，再冲出这山谷席卷人间的时候。
哮天犬在她脚边咆哮，试图以利齿恐吓面前这没有思想的敌人，它实是帮不上什么忙，但若没有它在身边，杨婵早已撑不住了。虽然吵闹，却总比孤身一人在这里苦苦支撑强上许多。
“哮天犬，你跑吧，找到你的主人，告诉他我葬身何处，告诉他……找到我，带我回灌江口，和父亲大哥葬在一起。”宝莲灯的光渐渐黯淡，杨婵已无一丝法力支撑，有水滴透过屏障落在她的脸上，像泪。她轻声与哮天犬说着话，好像它真的能把这些告知给杨戬一样。
“即便这时依旧未想到我，陆愉便是如此传教的吗？未免太不称职。”一只手伸过来，握在她的手上，法力远远不断地注入灯中，碧色屏障一瞬间被修补，向外扩散，逼的弱水逃一般后撤。
杨婵回过头去，明尊就在她身边，模糊的像一团雾，只有握着宝莲灯的那只手甚是清晰。
“在想什么？”明尊问道。
杨婵不想撒谎，如实回答:“在想我二哥。”
“我竟不知道该说是陆愉失败，还是我失败，”明尊声音温柔，无半分责怪之意，“我的信徒在生死关头，不像我祈愿，却盼着她的哥哥能来救她。”
杨婵无言。确是如此，许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如小时候那般，身临险境，总盼着二哥来救她。什么明尊、大光明录，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心里想的全是她的二哥。
“对不起，”杨婵道，“我大概无法真的信仰谁。”
即便是现在，明尊就在他身边。
“不必，我欠你一个母亲，本就不配，”明尊松开手，声音中添上了一点冷意，“缘聚缘散，我不强求。”
宝莲灯彻底失去了光亮。
他生气了，将要离去。杨婵如此想，不免慌张:“明尊！”
“不用惊慌，你想见的人来了。”明尊说完这句话，身形消散。
弱水疯狂地涌来，哮天犬却兴奋地上蹿下跳，冲着杨婵身后疯狂地摇尾巴。杨婵正要回头，一道人影已经越过她，冲向弱水。
“二哥！”杨婵大喜。
杨戬迎上弱水，掐道诀，指点天河，一点寒芒自他指尖散开，凝水为冰。他用双手将结冰的弱水托起数尺，这才抽空向杨婵喊道:“让开！”
杨婵跳上犬背，哮天犬四爪离地，腾云而起。陆愉同她打了个招呼，从云端跃下，手中双刀交错斩下。轰然一声巨响，地面裂开一个十字，杨戬用内力震碎手中冰，看着它们零零散散坠入陆愉劈出来的深渊之中。冰再化为水，徒劳拍打岩壁，卷起浪花，却溅不到地面半点。地面震动，裂缝缓缓闭合。
陆愉在地面上跳了几下，心中感慨道法神奇，对杨戬道:“看来宝莲灯克制弱水，幸亏有小婵儿拦着，这路弱水才未能酿成大祸。”
杨戬想起她见过另一路弱水，正欲问问情况，便被一道黑影扑了个满怀，只来得及仰面躲避，让那带着腥黏口涎的犬舌只舔在了下巴上。
“哮天犬！”杨戬厉斥一声。哮天犬平日里最怕他如此语气，今日却只当没听见，尾巴几乎摇断，兽爪在他肩上印下两朵土梅花。
杨婵本来在犬背上坐得好好的，哮天犬不管不顾地去扑杨戬，将她掀了下去，幸得陆愉扶了一把，不至于在地上滚一圈。它太久没见杨戬了，几乎以为自己被抛弃，想他想得发疯。
杨戬被狗儿的热情弄得狼狈，引得两个姑娘凑在一起笑。这热情持续了好一阵，才稍稍平息，杨戬施咒清理衣物，狗儿在他脚边趴着摇尾巴，它吐着舌头仰头看他，眼里亮得像有星星，让人不忍责备。
杨戬这才把刚刚被扑回肚子里的话问出口:“另一路弱水情况如何？”
陆愉道:“她元神藏在那路，从东海畔一路奔涌向南，淹了不少地方，我看天蓬制不住她。”
杨戬点头:“确实麻烦，弱水一旦开始吞噬便不会停下，只怕现在规模已与四海相当，没这么好解决了。天蓬驻兵何处？我想去看看。”
陆愉道:“你杀玉帝九子，玉帝恨不得活撕了你，同天蓬走得太近，恐怕会连累他。”
“无妨，这事会有人解决，到时候……”
“二哥……”杨婵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
“怎么了？”杨戬看着她，微笑。
杨婵欲言又止，杨戬道:“待此事了，我们回灌江口吧。”
杨婵愣住，点了点头。兄妹二人十分默契，谁也没有提起瑶姬。
三人一犬找到天蓬时，他正为弱水的事发愁，见到杨戬，也不意外，指着桌上帛书道:“白鹤童子刚送来的，元始天尊法旨，此事因你而起，若是治理弱水有功，陛下可以不追究金乌一事。”
杨戬笑:“陛下真是宽宏大量。”
面上笑着，眼底的冷意却是要冻死人了，话里话外都是嘲讽。陆愉觉得他像睡觉时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崽子，懒洋洋扫你一眼，不想理你，睡醒了再和你算账，把记仇二字都写在眼睛里了。
天蓬道:“还真得用你帮忙。弱水沾染凡尘后会比从前重上百倍，吞噬生灵后以一化千，天河帅印已经制不住她。我准备挖沟引渠，将水引入东海一部分，路途遥远，遇到了点困难……”
——————
弱水是坐在石头上晒太阳时遇到龙真人的，他踏着浪走过来，对她说:“姑娘运气真好，能在这洪水中找到落脚的地方。”
他把她当成了洪水中幸存的凡人，弱水对这个身份很感兴趣，于是也就顺着演下去。她看他，眼神里带上几分羞怯:“你是妖怪吗？怎么能在水上走？”
龙真人笑:“我是修道之人，奉师命下山助众生渡劫的，这附近有安全的落脚之处，姑娘可愿随我来？”
他既不被这天河弱水影响，那便是龙族，只是不知为何一副玉虚宫打扮。弱水不想细究，毕竟她也在撒谎，她柔柔弱弱地把手搭在龙真人伸过来的手上，借力站起来:“我们，怎么离开？”
龙真人蹲下，转头对她笑:“介意吗？”
弱水摇摇头，伏到他背上，虚虚环着他的脖颈。龙真人就带她来了这里，灌江口杨府，唯一一处未被水淹没的地方。
弱水对此很诧异，她竟不知还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无法吞噬的，直到她站在门口，看到那串不为风吹响动的风铃。
“爱。”很奇妙的，她在上面体会到了这个字，她很喜欢爱，那是她化形后知道的第一样东西。
天河弱水是死物，起初她并没有自己的意识，化形的那天，她听到天蓬在和别人吵架。
“你为何执意守着过去，不肯遵从自己的内心？”天蓬十分激动。
“天规森严，元帅还请自重，今日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这话也请以后不必再说。”那人说。是个女仙，声音清冷，语气平静。
弱水偷偷扒着天闸往外看，只看到女仙离去的背影和随之洒落的一地月华。
“你是谁？”弱水问。
天蓬吓了一跳，转身寻找声音来处，便没有看到，那女仙走出一段距离，回头望他，眼角有莹莹泪光。
那泪光让弱水又温暖又心痛，她问天蓬:“那是谁？”
天蓬遥望那道背影，告诉她:“那是我爱的人。”
弱水说:“她刚刚回头看你了。”
天蓬脸色大变，追了上去，弱水看着他们拉扯，争吵，最后拥在一处。那画面太美好了，弱水喜欢这样的美好。杨宅的风铃上也有这样美好的气息，所以哪怕当时她元神不在此处，天河仍是绕开了。
龙真人再次出现已经过了半个月。门被敲响，外面下着雨，大家都在屋中避雨，只有弱水倚在廊下，她跑去开门，门外站着龙真人，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进来烤一烤衣裳吧？”弱水说。
屋里已经有人闻声出来，顶着雨往屋里搬吃的，龙真人还在犹豫，屋里不来的其他人站在门口喊他:“道长，进来歇歇吧。”
他点点头，走进了宅子，弱水跟在他身旁，悄悄看他的桃花眼。
“你叫什么名字？”龙真人突然问。
“紫衣。”她说。
————————
敖听心最近的梦里全是那个孩子，他被自己的父亲摁在泥泞里，马鞭抽在他背上，他不反抗，但也不肯听从他父亲的下跪磕头。最后他大笑，削去自己的肉，剔去自己的骨，血水混着泥水。他最后好像是看她了。敖听心不确定，当时她身边站着好多人，父皇、卷帘天将，还有很多的天兵。
自从三哥敖丙死去后，敖听心经常梦到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大哥二哥就只顾着自己玩，把她甩的远远的，三哥会停下来等她，牵她的手。他是个好哥哥，敖听心很想他，但只能在梦里见到他了，那恶劣的孩子不但把她三哥的命夺去了，现在还在梦里把她的三哥挤走了，敖听心讨厌他。
敖听心醒了，她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仿佛她还在那个血淋淋的梦里。帐外已经乱成一团，副将冲进来:“四公主，出事了！”
敖听心提剑冲出大帐，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巨大赤足，面前的狮子精约摸几十丈，脚掌一起一落间，无数虾兵蟹将命丧黄泉。她率军挖沟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一路途经不少精怪洞府，有的好说话，愿意换地方，甚至有愿意帮忙一起挖的，但也有不肯让的，只能打服。眼前这只看来只能打服，并且有极大的可能打不服，敖听心只能硬着头皮上。她化龙，与之相斗，凭着天生得强悍肉身暂占上风，将狮子精死死缠住，正要开口劝降，就被一声蕴含力道的狮吼震懵了。
龙族在百兽之上，论威压没什么能让他们惧怕，但这不是简单的狮吼，似乎是某种功法，震得她心神不宁，全身法力使不起来，连一声龙吟都发不出。狮子精趁这个空挡一肘砸在她的龙头上，敖听心脱力，被掷出去，撞倒一片军帐。
轻敌了，对方显然不止擅长肉身搏斗，还会些术法，她很少与人相斗，修为平平，不是这妖的对手。
狮子精一步跨过来，踩着她的龙尾，一只手作法，向外逼她的龙珠。龙珠是一条龙最后的尊严，即使损毁也不能落到妖怪手里。敖听心咬牙忍痛，心想着，龙珠被逼出体内的那一刻便催动龙珠自爆，拉这妖怪一起下黄泉去。
一只手凭空出现，把她从黄泉路上拦了下来。不知是谁一拳打在狮子精脸上，十分有力道，敖听心听到了他鼻梁断裂的声音。
狮子精吃痛，踉跄着后退，还没站稳就被第二拳打翻了。来人与他一样使了个法天象地，身量与他相当，一手摁着他的脸，把他的头摁得陷在泥土里。
不好对付。兽类的敏感让狮子精已经嗅到了危险，那人身上有血气，很重，都是妖血，冲天的怨气缠着他，被他身上的浩然罡气镇得死死的，一点浪也翻不起来。这人来此之前已经杀了许多妖了，他不怕因果，因果沾不了他的身。
狮子精畏惧了，他气沉丹田，用全部法力发出一声狮吼，希望能起一丝作用，这样他就可以趁机逃跑。然后他听到了轻轻一声笑，在他震天的吼声中依旧很清晰，那人的话也随之传到他的耳朵里。
“小把戏。”这是狮子精最后听到的话，下一刻他的头被摁碎了，魂魄离体后他才看清杀了他的人。
那是个仪表堂堂的男人，面相柔和，甚至有些女气，眼下他已经撤去了法天象地，恢复正常身量，蹲在水边洗手上的血，洗过手，视线准确地望过来，目光如刀。狮子精确定他看到了自己的魂魄，虽然不知这是什么神通，但依旧怕得很，赶紧逃之夭夭。魂魄离体后仍能游荡些日子再散去，这总比现在就被驱散得好。
杨戬看着那魂魄落荒而逃，没追过去，哮天犬跑过来，在他身后蹭他的腰，迫不及待给他炫耀刚刚从狮子精身上得来的腿骨，它身形比之前小了许多，看来是吃下的东西灵力被吸收，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化形了。
敖听心在手下的搀扶下走过来，杨戬听见动静，回头，这才想起来还未打过招呼:“在下杨戬，见过四公主，是天蓬元帅让我来帮忙的。”
敖听心打量着他，想起来那个闹天庭的妖孽似乎也叫杨戬。即使被救了性命，但为了整个东海考虑，她不得不介意这点，直言道:“天庭似乎在通缉你？”
杨戬递过元始天尊的那道法旨:“已经过去了。”
敖听心对他的事知道些，即便看过了法旨，心中也还是想着血海深仇如何能够过去？但她并未表现出来，天意哪能轮得到她去猜呢？
敖听心交还法旨，友好地笑笑:“还未谢过救命之恩。”
“四公主客气了，”杨戬笑得温和，“挖沟引渠的事还要拜托四公主，斩妖除魔的事交给我就好。”
(https://www.2mcnxs.com/html/book/24422/24422673/3299853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2mcnxs.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2mcn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