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日暮西沉
原来被狼妖关在笼子里的两只狐狸也是妖，男的唤做狐五，女的唤做狐妹，老家在万窟山。
他们也要去昆仑，只是走到此处，被狼妖捉了，关在笼子里等着做下一顿的口粮。
杨戬和杨婵自投罗网，两只狐狸惧怕狼妖，不敢出言提醒，可后来偷了杨戬的饼，吃人家的嘴软，狼妖趁着杨戬睡着动手的时候，狐妹还是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声。
现在狼妖死了，大家都安全了，杨戬把他俩放了出来，两人两妖围坐在一处，处理了地上七零八碎的狼肉烤来吃。
狐妹说杨婵的眼睛是雪盲症，是在雪地里走的久了的缘故，最好不要见光，否则会越来越严重，她只是略听过一些，不知如何医治。
但这也帮了大忙，屋里还有些清水，杨戬洗净帕子给杨婵擦了擦眼睛，扯了块布条绑在她眼前，为她遮挡光源，盘算着等到了有人的地方去找个医馆看看。
骤然失去了所有光亮，好像整个人都跌入黑暗中，杨婵心慌极了，握着杨戬的衣袖不肯松开，好像怕他走了，把自己一个人丢在黑暗中。
杨戬了然，握住了她的手：“没事，二哥在呢。”
他的手很大，有些糙，便是这样一双手，牵着她，跋涉千里。
眼前一片黑暗，杨婵却觉得心里亮堂。
杨戬得益于半仙体质，伤口愈合速度比普通人要快上许多，此时身上刚刚打斗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有一处尤为严重，还往外渗着血，他早已疼惯了，也不急着处理，一手牵着杨婵，一手喂她吃东西。
血渗透他的衣袍，在脚下汇成小小的一滩，狐妹犹豫了一会，伸出手去，握住了杨婵的手。
杨戬不禁眉头一皱。
狐妹是亲眼见过他的凶悍的，不由得抖起来，小声解释：“血流的多了总是不好的，我，我可以照顾一下这位妹妹。”
杨婵闻言，把手从杨戬掌心抽出，：“二哥，你去吧，我没事。”
她并非是全然信任狐妹，而是在担心杨戬，她看不见，但耳朵因此灵敏，方才便一直听见滴答水声，听了狐妹的话才知是他在流血。
杨戬知道她惦记着，只得说好。
他对狐妹还算放心，看向她身旁的狐五，他从落了座就没说话，烤的狼肉被他吃了一半，还在吃，看着也不是很有威胁性。
杨戬这才道了声谢，起身背对着他们，褪去了上衣，但仍警惕着，动作放轻，听着身后的动静。
两个女孩年纪相仿，很快聊开，狐妹看着年纪轻，却已经一百五十岁了，有些见识，跟杨婵说着些趣事，逗的杨婵不住的笑。
杨戬也不由得嘴角微扬，心逐渐放宽，低下头去看身上的伤，以前这些事都是杨婵来做，他从未仔细观察过自己的身体，今日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受过这么多伤，那些伤虽已好了，却留了疤痕，大的小的，十分丑陋，他已经记不清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在此之前，他还是孩童身躯，还在灌江口做小少爷的时候，分明是皮都不曾蹭破过的，有大哥护着，打架的事用不着他，娘亲偶尔的责罚也不过是单腿绕着灌江口跑圈，所以他从来不知苦是什么。
如今却是吃的了苦，忍得了疼，那些以前想也未想过的，不知何时起竟已习惯了。
还在流血的那处伤口在左肋，卡了半颗狼牙，红肿的厉害，狼牙都带几分毒，但并不严重，况且他体质特殊，那毒素也进不去内里，只感染了皮肉，使伤口久久不能愈合。
杨戬伸手将狼牙取出，咬着牙用小刀子将沾了毒的肉细细刮去，再用布包好，做完这些，已疼出了一身的汗。
回头去看，狐五已经躺在床上睡了，鼾声如雷，他刚才聚精会神的处理伤处，忍疼忍得无神分心，已经忘了去注意身后动静。
两个姑娘还在聊天，或许是在聊各自家乡的事情，杨婵声音轻柔，在说灌江口。
“也下雪的，但和这里的不太一样，很小很小，落在地上就没了，也不冷……”
她从天气说到集市的糖人儿，说到灌江口的每一条街道，最后兜兜转转，说到他们离开了很久的那个小院子，说起院中的荷花，母亲的笑……
她说这些时平静极了，仿佛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杨戬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心中亦是怀念，直到狐妹问出那句：“家里这样好，你们怎么跑出来了？”
室内陡然安静，杨戬清咳一声，道了句：“休息吧，天要亮了，我们明日还要赶路。”
他们目的地相同，方才说好了同行。
床不大，狐五四仰八叉睡着，占了整张床，狐妹将他摇醒，两只妖变做了原形缩在一角，腾出了很大的地方，杨戬让杨婵睡在里面，自己则躺在她和两只狐狸之间。
经过一场厮杀后的身体累极，杨戬却睡不着，不知道是看见了那些伤疤的心理作用，还是这几天受了寒的缘故，只觉身上新伤旧伤一起疼，十分折磨人。
就这么一直熬到天亮。
杨戬下床添了把柴，煮了饭食，叫醒杨婵与狐五、狐妹，吃过饭，收拾了些东西，两人两妖一起结伴往昆仑方向去。
室外的温度依旧不高，好在狼妖的屋子里有些御寒衣物，杨戬与狐五两位男子走在前面趟路，狐妹搀扶着杨婵，跟在他们后面。
狐五昨日十分沉默，杨戬一共也没听他说几句话，今天兴许是吃饱了的缘故，活跃了很多，关心起杨戬的身体来，一口一个小兄弟，问他的伤如何了。
“多谢狐兄惦记，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狐五哈哈一笑：“你也是厉害，那只头狼千年修行，你竟能把他大卸八块，痛快，痛快。”
“学过些法术，误打误撞罢了。”
“你这么厉害，去昆仑做什么，找元始天尊学法术？”
“我妹妹身体不太好，母亲让我带她去昆仑山找仙人求灵药，元始天尊是谁，听也没听过，是住在昆仑山上的仙人？”
“你们也去求灵药？我们也是……”身后的狐妹突然道。
她话说了一半，狐五突然转过头去，呵住了她：“狐妹！”
狐妹意识到失言，立刻闭了嘴，想来也是被这狐五嘱咐过外人不可尽信，不能随意说出他们此行目的这样的话。
杨戬道：“狐兄，既然大家各有不能说的秘密，就不要互相试探了吧？”
狐五心思被看破，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为自己开脱：“我这不是觉得，出门在外互相知根知底的，有安全感嘛。我们这些小妖，被欺负惯了，遇见小杨兄弟这样的人物，难免心里怕着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就在杨戬心里落了个油嘴滑舌的印象，但看破不说破，何况这两只妖除了化形也没什么别的能耐，不足为惧。
“狐兄不必怕我，我这法力特殊，只杀心怀不轨的人。”
话里有话，狐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哎呀，这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他俩各怀心思，杨婵和狐妹就没这么复杂了，继续昨晚的话题聊着天，两个女孩子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倒也不烦。
又走了两天一夜，终于在日暮时分见着了人烟，是座叫薄暮的小城，四具疲惫的身体终于得以喘息，入了城。
杨戬一直惦记着找医馆看看杨婵的眼睛，狐五却想先寻个客栈落脚，他们在这事上起了分歧，决定分开做各自的事，狐妹这几日与杨婵建立了深厚的友情，说什么也要陪着她一起去，杨戬便把钱分出来一部分给狐五，让他去找客栈开房间。
好在雪盲症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瞧过了先生，只说以牛乳敷目，不出几日便好，杨戬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这一路他都在想若是杨婵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他日后救出母亲，要如何解释自己没能保护好妹妹，母亲定是极失望的。
小城不大，客栈只一间，寻到狐五的时候他正坐在客栈一楼吃饭，一壶酒一只鸡，看着十分自在。
杨婵的眼睛少不得花钱，杨戬见狐五这样挥霍，心中有些不大情愿，但转念一想大家都受了不少苦，吃上一顿好的也情有可原，便又要了两个菜，坐下来一起饱食了一顿。
他们在薄暮城留了几日，杨婵的眼睛日渐好转，日子平静。
直到某日，杨戬推开门，外面大亮。
大金乌站在客栈门口，笑吟吟望着他：“好久不见，跑的挺快嘛。”
杨戬霎时汗毛直立，关了门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拉起坐在床上和狐妹聊天的杨婵，二话不说，自二楼一跃而下。
“大金乌追来了。”
“狐妹！狐妹还在屋里！”
“冲你我来的，她不会有事。”
身后热气逼近，杨戬几乎是拖着杨婵在跑，可依旧逃不过神仙法术，后腰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杨戬扑出去，下意识一滚，一只燃着火焰的小金轮紧贴着他脸侧钉在地面上。
杨婵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杨戬松了手，一只滚烫的手落在她肩上，灼的肩膀疼。
杨戬顾不得腰间撕裂一样疼痛，飞速起身，便见杨婵已经落在了大金乌手里，杨戬低吼一声，向他扑去。
杨婵在大金乌手里，他不能再跑了。
对上大金乌，杨戬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他只能寄希望于身上的天眼，希望它这一次仍能行行好，让他们平安渡过此劫。
不知是瑶姬庇佑，还是天眼有灵，杨戬心中所想真的实现了，随着身上的天眼闪烁了几下，他额间再次显出云纹神目，散发出数道光芒射/向大金乌。
副作用就是头又疼起来，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苍老的声音不停在他耳边重复着同一句话。
“观山河，望众生，窥人心，见万物……统御三界。”
一遍又一遍。
大金乌是被瑶姬带大的，自然见识过天眼的厉害，不敢轻视，伸手召回刚刚击中杨戬的金轮。小金轮不断变大，变得与他同高，挡在他身前，与之一起增长的是周遭温度，杨婵几乎要被烧死，在他手中不断挣扎。
数道光芒接二连三打在金轮上，大金乌频频后退，直到最后一道光芒也被拦下，方收了法术，将昏迷过去的杨婵丢在一旁，走向杨戬。
天眼的力量巨大，带来的反噬也十分严重，杨戬身形摇晃，意识逐渐模糊，迈步都做不到，心中绝望，眼看着他越来越近。
可能是头疼带来的错觉，杨戬看见一道影子出现在大金乌身后，随后是兵器相撞的声音，和大金乌略带惊讶的一句：“是你！”
“是我。”
是女子的声音，不是错觉。
“找死。”大金乌道。
那女子声音听着熟悉，杨戬全身脱力，瘫坐在地，等头痛缓解了些，看向空中与大金乌兵刃相对的那人。
他本以为是曾去灌江口报信的那位七公主，却不是，但他也见过，记得她叫陆愉。
陆愉已经跟了大金乌一路。
在确认自己得了明尊传承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追了自己一路的大金乌，但他早已无迹可寻。
陆愉只能先找瘸腿儿要了钱，买了把刀，还未出城就被城里百姓围了，声势浩大，陆愉紧张的差点拔刀，直到听明白了他们是在感谢她，因为她杀了在此处作威作福的土地。
陆愉挺开心，因为这是个借机传教的好机会，她本想好好与这群人讲讲明尊，抬眼却正见一道流光往北去，气息熟悉，正是大金乌。
传教何时都行，机会转瞬即逝，陆愉习惯性脚尖一点想跃上屋顶，没想到却冲霄而起，身后又是一阵惊呼，陆愉回头，见已有人跪拜叩头，直言神仙下凡。
这是陆愉第一次腾云，没什么不适，她觉得跟平日里练的轻功没两样，只是更省力些，飞得更高些。
大金乌匆忙赶路，并未发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陆愉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明尊的力量十分玄妙，陆愉从未觉得自己内力如此浑厚，底气十足，磨刀霍霍向金乌。
眼看着大金乌落在日暮城，找到杨戬，抓了杨婵，陆愉都没有动手，他抵抗天眼时，陆愉悄悄逼近，待他抗住天眼的攻击，自信满满地走向杨戬时，陆愉拔刀了。
得意忘形，成功时往往是人最松懈时。
陆愉流光囚影贴近，一刀驱夜断愁斩下，刀砍在大金乌后心处，只是将坚不可摧的铁甲划出一道白印，她之所以没像前两次那样转身逃走，全仗着此时体内充沛内力带来的安全感。
陆愉一击不中，隐了身形，大金乌只当她又逃了，正欲先解决了杨戬再去追她，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刚刚那处同样的位置又砍了一刀。
大金乌怒极，体内法力尽数发挥出来，一刹那赤地千里，离得近的房屋顿时烧了起来。
第二刀也没能破了他铠甲的陆愉本是想走的，但见他牵扯无辜，心中恼火，临时改了主意。
她体内明尊的力量还掌握的不好，这一路边跟踪边尝试运用，起码学会了将内力附于手中兵刃上。
陆愉聚气提刀，正面迎上持金轮攻来的大金乌。
明教刀法本不是硬碰硬的路子，但她师父的刀是。
陆愉是左护法何方易门下，这位护法出身于霸刀山庄，霸刀是中原用刀的世家，刀法走的便是刚猛路子，陆愉跟着他学刀意多些，但刀法也有涉猎，故用长刀虽不如双刀顺手，但耍起来也游刃有余。
青铜长刀对上金乌法/轮，凡铁与神器相撞，发出一声嗡鸣。
“先前跑得快，现在但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大金乌冷笑。
陆愉不和他废话，悍然出刀，先是打出一招惊燕式，而后逐鹰、控鹤、起凤、腾蛟、擒龙。
一往无前的招式，一刀更比一刀快，一刀更比一刀强势，出至第六刀时无人可挡，霸刀山庄的擒龙六斩。
没有什么招式比它更适合硬碰硬了，最后一招擒龙使出，与前五刀积攒的刀气汇聚一处，凌厉刀气劈开了金轮，击碎了大金乌胸前战铠。
大金乌的铠甲碎了，陆愉的刀也碎了。
凡铁承载不了明尊之力，刀是从内部先垮的。
大金乌与陆愉都失了兵刃，他们离得极近，两个同样身经百战的人做出了他们各自的反应。
陆愉眼疾手快，抓住一块未落地的青铜碎片，猛然刺入大金乌心口，同时大金乌也抓住了她的手腕，催动本命真元，阳炎燃起，爬上她手臂。
大金乌的心口滴着血，陆愉身上尽是火焰，二人都不后退，都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大金乌感到那碎片寸寸逼近，带来从未有过的窒息感，他死死盯着陆愉。
虽不知她底细，但他不信世间有太阳烧不死的妖魔鬼怪，她该先支撑不住才对。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陆愉平静的看着他，阳炎遍布她全身，却连一根头发丝儿、一片衣角也未烧着，反而有被她吸收的趋势。
此时再退已经来不及了，陆愉一手贴在刀刃插/入的地方，碧色的眸中满是悲悯。
“唯光明故。”她轻声说了一句。
刀刃碎片被送入更深处，阻断了大金乌的所有生机，他无力的松开了手，现出了原形，躺在血泊中，小小的金乌鸟身体不住抽搐着，看着十分可怜。
乌云盖顶，数道强大的气息冲此处而来，陆愉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与人起冲突，驾了云往西去。
这场战斗来得快，结束得也快，陆愉几刀便杀了大金乌，杨戬看得愣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几次试着起身无果，只能呆坐在地上等着乌云落下。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当日灌江口便是这般景象，但他此时只觉死而无憾。
大金乌死了。
杀了他父亲，杀了他大哥，抓走他娘的人死了。
杨戬心中痛快极了，不由得大笑，笑着笑着，他又看见了陆愉。
她不知为何去而复返，先是背起了昏迷不醒的杨婵，又走到他身前，伸出了一只手。
“杨戬？对吧？我记得你，一起走吗？”
她脸上手上全是血，看着有些狰狞，杨戬却并不觉得她可怕。
他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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