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不知道何时开始，公司的茶水间中流出了些许的片语只辞，细碎的声音从紧闭的茶水间中悄悄传出，里面的人仿佛在激烈地小声讨论着什么，话语透过门缝听不太真切。
江李端着水杯一脸漠然地刚想推开门时，却被陈安拦住了动作，他侧目看了陈安一眼，有些平淡地问道：“有事？”
还没等陈安回答，身前茶水间的门被骤然打开，两人闻声看去，前台小姐和另一个女生端着两杯水从他们身边匆匆略过。江李看到前台小姐看向自己的眼神是种说不出的审视和几分尴尬，对上他的眼神后又飞快且惊慌收回了视线。
他被这个眼神看的不禁皱了皱眉，心中弥漫上一股不安，却被陈安拉回了注意力，陈安将手中袋子朝他递了一下：“师兄，你的外套。”
江李有些疑惑地接过那个袋子，发现里面确实是自己不知遗落在何处的外套，于是他道了声谢。
而面前的人听着他的话却突然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容，盯着他的视线令人难以忽视。
江李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绕过他走进了茶水间，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师弟，而现在的他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陈安身上，因为前台小姐刚才那个奇怪的眼神始终更令他有些惴惴不安。
陈安却跟上他的脚步，语调有些漫不经心的：“师兄，只一句口头道谢可不够啊。”
江李将杯子放在咖啡机下按了开关，浓浓的咖啡香瞬间窜进鼻间，哗哗水声顺势而下，他捏了捏因为久坐而有些酸痛的后颈，却没有回答陈安的话。
陈安却始终目光灼灼，江李感受到身后高挑的陈安朝自己又靠近了几分，灼热的气息近乎到了一个有些不安全的距离，他瞬间警惕地朝桌子前挪了一步。
却见陈安长臂一挥，径直越过他的右肩按下了咖啡机的开关，收回时他的指间仿佛不经意间摩挲了下他的脸。
江李被他的动作惊得瞬间朝旁边一躲。
看着江李远离他的脚步，陈安语气有些意味不明，甚至于带上了一丝促狭，“师兄你的咖啡快满了。”面上依然是那副乖巧小孩的模样，带着几分人畜无害，整个人显得乖得不行，仿佛刚刚的接触只是个纯粹的巧合，只是为了帮他关掉咖啡机，让咖啡不要溢出来。
江李冷眼看了他片刻，才垂眸收回了外露的情绪，几不可闻地轻轻“恩”了一声。
陈安刚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江李抢了先，有意想敲打下他。
“陈安，你是我的老师举荐过来的人，不要给他丢脸。”
陈安听这话愣了一下，无奈地摊了下手：“师兄，你在说什么呢？我不太明白。”
“你自己心里清楚。”
陈安却是绽放开来笑意，眼神肆意地打量着他，缓缓开口：“师兄你知道我那天在商城看到了什么吗？”
江李闻言瞬间一僵，心脏一顿揪紧，他握紧了手中滚烫的咖啡，强迫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外走去。
路过陈安时却被一把扯住了手肘，“别装了，师兄。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跟我是同一类人。”
江李看了一眼箍住他手肘的手，又朝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生瞥了一眼，眼神带着几分冰冷，开口的语气是说不上的嘲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将自己的手肘挣脱开来。
“师兄，你喜欢男人吧？我对你很感兴趣。”陈安抱臂倚着桌子笃定地说。
回答他的却只有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他看着那个消瘦高挑的背影，有些意味深长地用舌尖顶了顶上颚，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江李没忘了曾经和雾雾的约定，去老方家前特意去买了不少礼物，还特意给雾雾选了一个粉色的毛茸茸玩偶。
一开门就收到了热烈的欢迎，方嫂笑着将他迎进了家门：“小江，你说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说着朝家里大喊了一声，“雾雾！快出来！你江叔叔来了！”她伸手想帮江李提过那些明显份量不轻的东西，却被江李避开，“很重。”
他礼貌的换过鞋后将东西放在了桌上，方嫂在一旁十分满意地将他上下打量的几眼才又开口，捂着嘴偷偷地笑着：“小江呀，你上次给我买的那套按摩仪是真的好用，我这几天觉得脖子都不疼了，我那些姐妹来我家试了都说好，羡慕死了纷纷找我要链接呢。”
江李闻言点了点头：“嫂子觉得好用就行，明天我再去买几套”他的话还没说完，雾雾就已经从卧室跑出来了，两眼放光地跳到江李的身上，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了。她开心地提溜着玩偶，亲昵地在江李的怀中扭来扭去撒娇：“江叔叔，雾雾好想你呀！”
江李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江叔叔也很想你。”
但是雾雾却举起手中的玩偶跟江李商量着：“江叔叔下次可不可以给雾雾买个蓝色的呀？”
江李看了一眼那个粉色玩偶，也同样小声地问着怀中的女孩：“雾雾是不喜欢粉色吗？江叔叔下次一定给你买蓝色的玩偶。对不起，我以为女孩子都会喜欢粉色。”
雾雾抱着他的脖子摇了摇头：“江叔叔又没有做错事，不要说对不起！雾雾不是不喜欢粉色，是雾雾更喜欢蓝色，虽然是男孩子喜欢的蓝色！”
“好，最近雾雾身体怎么样呀？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雾雾窝在江李的怀里笑嘻嘻的：“没有没有，雾雾最近身体很好！心脏也没有疼过！”
江李笑着说：“那就好。”
而方嫂已经走到一旁开始打着电话，眼神还在不停往江李身上看着，喜笑颜开的同电话对面说着什么。
老方从房里走出看到他们，摸着肚子乐呵呵的：“都站在门口干嘛？进屋进屋！”
刚走进屋里，老方就意识江李到书房去，方嫂便将依依不舍的雾雾从江李的身上拉了下来。
江李轻轻揉了揉雾雾的头发后，随老方进了书房。
门刚关上，江李便出了声，轻蹙眉头有些担忧地问：“雾雾的身体最近还好吗？抱着她感觉又轻了。”
老方的语气有些沉重：“医生说雾雾的先天性心脏病病情还算稳定，只要不受刺激一般就不会有事，可随着她越长越大，我担心未来有什么并发症。”
“手术呢？”
“医生建议，过几年等到十岁再做手术比较好”老方叹了口气，“这几年来我跟你嫂子都已经觉得雾雾现在这个情况已经很好了。”
江李低着头，没再说话。
老方今年也已经有快五十多了，算是老来得女，一家人宝贝的不行，然而世事难料，却在刚出生时就诊断出了心脏病险些丧命，一家人为此十分难过与担忧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随着年龄逐渐长大，雾雾的病情也是这些年来才逐渐稳定了许多，没有了太大的性命之忧。
他与老方家里人关系都颇为亲切，雾雾更是喜欢他到黏他黏得不行，几乎不像外人，所以对于雾雾的病情来说，他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事。
老方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青年，突然叹了口气道：“小江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你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最重要。”
老方突然就想起了江李刚来公司的那段时间，脸色比现在还难看，整天一副营养不良，疲惫到快要去世的模样。
他从来没有看过江李的家人，也几乎没有见过江李的朋友，他似乎从来都是一个人在生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老方开始逐渐留意起这个人来，总想着能帮衬一把就帮衬一把。
江李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过原生家庭，他最初时其实看过江李的个人资料的，母亲已故，父亲那栏却空着。
久而久之，老方就发现江李这人其实挺不错的，面冷心热，在为人处世上虽说表现的有些冷淡，但做人做事却是实实在在的。
两人又随意聊了两句后，方嫂就敲响了书房门。
而当江李刚走出房门后，就对上了一个女生的视线，两人同时愣在原地，纷纷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在方嫂的介绍中，江李还是见到了方嫂那个所谓的三嫂家的邻居的同学的妹妹。
女生长得很漂亮，唇瓣微抿笑得有些腼腆，江李十分无奈。在方嫂热切的催促声中，两人只好加上了联系方式，女生眨巴着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就开始哒哒哒打字，不一会江李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二三：江先生你好，我叫秦温语。实在不好意思，我以为真的是来吃饭的我看得出来你很无奈，不过你放心吧，我有喜欢的人了，只是不太方便跟家里人讲，今天咱俩就当交个朋友吧。
江李不由看向秦温语，她正在看着他，对上目光后，秦温语朝他微微点了个头。
江李回以示意。
在即将开饭之前，方嫂把他拉到了一边，不停絮叨着：“小江，好好把握！人家小语从小就事事都很优秀，很让父母省心的，人你也看到了，长得漂亮吧！人家呀工作又稳定，是干老师这行的，家里条件也好，啧就是老不谈恋爱，也不想结婚所以正好介绍你两认识认识。”
江李无奈地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没出声。
在终于一切结束后，方嫂径直将两人一齐推出了家门，一脸乐呵呵：“年轻人之间就要多多接触！小江你送送小语，去送她回家！”
说完，两人刚刚站定，身前的门就被砰的一声无情关闭了。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秦温语噗嗤一笑，指了指旁边，率先说道：“江先生，我家就在隔壁楼，我先回去了，就不送你啦~”
江李点了点头：“注意安全。”
刘震伤口恢复得很快，已经能逐渐接受一些流食了，长时间的禁食让他对任何食物都垂涎三尺，总是跟江李说想吃这吃那。
而熊光总是会从队里带些趣事来给刘震解闷，例如一周前登上了新闻的那场金店失窃案，小偷被抓到的时候正在往体内塞着黄金，当时就被吓尿了。
再例如三天前有一个人手握着炸弹，接连抢劫了两家银行，被制服后才发现那个炸弹是个“牛油果”。
刘震听得一脸兴致勃勃，嚷嚷着要嗑瓜子，还要吃牛油果，江李闻言只是从电脑前抬起头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嫌你伤口恢复的太快？”
刘震：“唉~兴致来了嘛！”
舒莹莹也是在这个时间段来的医院，抱了一堆营养品说要给刘震补身体，哭着问刘震还是不是兄弟，受伤了居然不第一时间告诉她，害她担心了那么久，顺便埋怨了几句江李这个一起瞒她的帮凶。
刘震只好乖乖认错，一脸讨好地哄着舒莹莹，江李看着舒莹莹没事人一样的状态终于也稍稍放下了心。
熊光则憨呵呵地看着他们之间相处。
江李与林书默之间也因为刘震的伤情而接触的越来越多，每天早晚的查房成了两人固定的交谈时间。
谈及病人情况的林书默是认真且及富有魅力的，江李总是喜欢静静地侧耳倾听林书默说着刘震的情况，他望向林书默的眼神含蓄而克制，旁人看不出分毫逾矩，他也很喜欢看林书默交流时安静看向他的眼神，那双深情的永远饱含笑意眼中，浅浅映照着他整个人。
两人独自相处时的这段时光，是他曾肖想了十二年的求而不得，即使两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江李已经有段时间没去公司了，幸好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的工作场所并不需要拘泥于办公室，除非必要文件需要他签字外，其他百分之八十的事他都可以在线上解决。
然而当老师再次来向他询问“清月奖”的事情时，他突然就想到了陈安，这段时间里除了必要的稿子修改外，他与这个所谓的师弟交流其实并不多，想到当时陈安的那番话，他的心中微沉。
陈安的笑容和眼神令他十分心惊，甚至在其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太清楚那个眼神了，因为他曾见过无数遍——那是当一个人找到有趣的玩具时的眼神。
江李在这家公司已经待了五年，成功坐上了副主编的位置，却明白自己已经走到了头，再难前进一步。这些年来他在公司里尝试努力的活成一个正常人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隐瞒着自己的秘密，所幸也一直无人知晓，却被陈安几乎一眼勘破。
他知道这些年来的一切碌碌生活不过是自己小心维护的镜花水月，陈安的话就像一颗小石子砸进了一片湖泊，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已然波涛骇浪。
前些天以来发生的事、遇到的人，似乎都在逐渐把他朝着最难过的那段时间里逼迫着。
是秘密被揭露却不肯承认，江李其实有些慌了，可他不敢表露出分毫胆怯与软弱。
他怕陈安把他这份秘密公之于众。
因为江李知道，当这份世人所不容的“病”生在了他身上，他会看见每个人都会握着一把看不见的镰刀，用嫌恶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审判着自己，他会成为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也像一只人群中乱窜的老鼠，人人都希望别人一棍子把他打死，然而人人都不敢靠近脏污的他，于是他们朝他吐着唾沫，以期望用口水淹死他。
一如高中那般。
手机突然叮咚一声收到了信息，江李扫了一眼，是张小简发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张小简：江副编，你没事吧？
江李疑惑地打了个问号过去，那边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的心中隐隐漫上了一丝不安，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呼啸的冷风不停地刮着。
刘震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情不好，这些天江李十分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他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感动，可当他问江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只能得到一句十分平淡的“没事”。
江李隔天便有事回公司拿文件，前台照旧递给了他几封信，只是眼神有些避让尽量不与他对视却又欲言又止，他没多想，道谢接过，依旧将其锁进了抽屉深处。
可当他踏进公司的那一瞬间时，江李便已经感受到了公司有所不同。
偌大的写字楼里人林林总总，似乎都在忙忙碌碌的做着自己的事，江李却感觉到了无数道探究目光，如芒在背，他疑惑地回望过去，却又什么也没有。
他不禁快步走进了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门后，装作忙碌的众人顿时开始交头接耳。
“阿？就是江副主编啊？”一个女人坐在工作桌前朝那方张望着，“除了有点不合群之外，平时看起来挺正常一个人啊。”
“是啊，没想到吧，就是他。长的这么普通，居然是个同性恋。”坐在她前方的穿着时髦的另一个女人站起来越过挡板，对着她小声八卦。
“我去，真恶心！”一个男人也靠过来同她们一起聊着这个话题，复而又像想到了什么，发出两声“嘿嘿”的笑，脸上是止不住的猥琐：“诶，你们说，他从来不来公司聚会，会不会是因为在跟男人”
又一个女人朝他睨了一眼没回他的话，反而叹了口气略带惋惜地说：“哎，江副编怎么就喜欢男人呢？我还想泡他呢。”
那个站着的女人嗤笑：“你还想泡他？你脑子不好吧你。”
“我们还是别聊了吧”张望的女人有点恍惚，微微皱了皱眉。
另一个女人讪讪地坐回了位置：“也是，再聊下去小心被炒了。”
男人见没人理他，一时有些丢脸，于是更加扬声嘲笑：“有什么不能聊的？你怕什么！真被炒也是江副编走吧，谁知道同性恋的身上会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病，会不会传染给我们？”
江李当然不知道他们谈论的这些，他还在整理文件时，就看到陈安已经径直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倚靠着门框，一脸坦然天真的笑意：“师兄，我有话想跟你聊一聊。”
直觉告诉他陈安没什么好话，江李试图视若无睹，却被陈安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成功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汉城一高？”
江李心脏骤然一紧，默默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冰冷：“你调查我？”
陈安盯着他的脸，略带期待的欣赏着他接下来的情绪变化，如同一只狩猎成功的狼颇有兴趣的逗弄着他即将拆吃入腹的兔子，陈安甚至已经能想到江李下一秒的崩溃，不由得更加兴奋：“不是。”他反手关上门，也将门外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目光关上，一步一步缓缓靠近江李，温热的气息甚至带着暧昧扑在了江李的颈间，“师兄，你之前高中的事被人用匿名邮件在公司的内部网里捅出来了，你知道吗？”
江李顿了一下，终于明白了心中那份惴惴不安来自于哪里，更是明白了张小简那条不明不白的信息在说些什么。他极力抑制颤抖的手指，低头看陈安与他近到有些危险的距离，不禁皱眉朝旁一避，语气近乎漠然：“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再靠近我，你就会被以骚扰上司的原由辞退。”
“你不关心内容？”陈安略带吃惊，江李同他想象中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江李故作充耳不闻的将手下的稿件码的整整齐齐，仔细数了数，顺手递给陈安，见陈安疑惑接过，他极力轻呼出几口气才平静地开口：“把这些给小刘。”他顿了顿，才恍然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转开了话题：“哦对，你要给我解释一下。”
“嗯？”陈安一脸恍惚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稿件，听到江李的话愣愣应了一声。
“为什么你一个实习生，能看到公司内部网的信息？”
陈安饶有意味的笑已经完全消失在嘴角，面对着江李的问话一时哑口无言，他回想着江李刚才一脸不在意的神情：“不是你不在乎吗？”
江李回看他，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平淡的如一潭死水：“你问这些东西有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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