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正午的阳光穿透密林，在斑驳的青砖地上形成暗淡不一的圆孔图案。
鼻尖有浓郁米香飘过，似乎还有青草的味道，叽喳热闹的鸟叫声灌入耳帘，远处好像还有瀑布声。
好舒服啊，这里的空气也太新鲜了。
任萱都不舍得睁开眼。
不对，她不是应该在南瓜车上为难管潮生的吗？
怎么一下跑山里来了？
任萱猛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向四处张望，一道阴影遮住了光亮。
“任小鹅，你怎么这么能睡？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十五个小时！”
“我能睡那么久？不可能！”任萱坐起身，看了看四周的装备，皱了皱眉，“你进我万链了？”
很大的军绿色帐篷，里面的摆设也古古怪怪，像是电视里看过的临时作战指挥部。
有木板随意拼接而成的木桌，上面放着印有大标语的搪瓷杯，旁边立着竹篾保护罩的热水瓶。
任萱压住心头蹿上来的火，没经她同意进万链也就算了，既然进去了，就拿点好看的户外装备出来嘛。
风景这么美的灵杰山，不是应该搭配一个超大天幕，才更灵吗？
为什么非要用这么老气横秋的军用帐篷？
她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一趟的！
“你睡得像小猪一样，怎么喊都喊不醒，我除了进你那什么万链拿我的行李，再找辆能跑得快些的车来这边，我还有其他办法吗？”
“那你也应该选洋气点的帐篷呀。这桌子，这热水壶，这都什么嘛。”
管潮生抿抿唇：“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物资调度权限，已经被限制了。”
管潮生双手抱怀，安逸地看着任萱在万链里面跟她的父亲唇枪舌剑。
「又串频」：平衡车，朝服，假肌肉，氧气瓶，潜水服，探照灯太多跟1956年气质不搭的玩意了！上次已经警告过你，别再随意调取不属于你那个年代的东西，你做不到，我就只能修改系统权限！
「任总」：爸，我都答应你留在宁钢好好往上爬了，你还要怎样？我在这边都快憋死了，你总要允许我偶尔放松一次的吧。
「又串频」：当然允许你偶尔的放松，但你也要拿出你的诚意。说了那么久，照片，照片，你的，还有你和管潮生的合照。他既然都知道了你的一切，一起拍张合照有那么难吗？这么小的一件事，你怎么就做不到了？该调取的东西不调，不该调的你调了一大堆！从今天开始，没了！
「任总」：今天你要合照，明天你就要结婚照了。你当我傻。
「又串频」：只有他能保护你，小鹅，你到底理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任总」：我自己能保护自己，我有万链！
「又串频」：怕的就是这个，这个玩意是能保护你，可一不小心被别的人发现，它能害了你的命爸怎么也比你多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你舅坐牢前说过一句话，要是管老晚点出意外，他或许就不用坐牢。他的人品，你舅跟他打过交道，能担保！把你交给他，我们才放心！
「任总」：喜欢他的人是你们，那你们嫁给他好了。
「又串频」：说什么混账话？！从今天开始，一切不属于五十年代该有的东西，你都调不出来了！
「任总」：我身体不好，我要吃营养品调理身体的，你不能把好的营养品也停掉。
「又串频」：1956年有的食物你随便调，我们这里的美食你就别想了！
「任总」：爸你真要把事做到那么绝吗？不说别的，那什么拍立得，就和1956年气质不相符！
「又串频」：放心，这些玩意有年代特制版的，你赶紧调吧。食物权限也不是不能放开，你要真是一颗豆芽菜，爸自然会心疼你，会给你放开的，但我得先看到你的样子才行。不聊了，我忙公司的事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赶快喝，一会儿粥就凉了。”
任萱无精打采地坐在木板凳上，捏着手里的两根竹筷，很慢地搅和着搪瓷碗里的白粥。
“管工，对不起”任萱闷闷的嗓音。
“对不起我？怎么这么说？”
任萱吸吸鼻子：“我昨晚想着，等到了这边，我要摆上个大烤炉，我们一起烤牛排，鸡翅，羊肉串吃，再拿几瓶葡萄酒，好好喝上一通。可是这些东西都没了，一眨眼，全都没了明明安排地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任萱实在接受不了她预想的度假模式，被硬生生切换成野外考察模式，也不管对面坐着的人会不会笑话她，两根竹筷拍到桌上，脸埋在胳膊里，控制不住肩膀抖动，无声地抽噎起来。
管潮生捧着搪瓷碗的手一僵，蚀骨的悔意铺天盖涌来。
尹川平你是来帮倒忙的吧！
夸下海口，说在他那边听了太多关于任萱的八卦，知道怎样才能撮合自己和任萱。
他就是这么出主意的？
早知道任萱这么伤心，他一定不会同意尝试断她物资这一条路。
“任小鹅，我刚刚不小心瞥了眼，是不是只要我们一起拍张照，一切就能恢复到从前，那样的话”
任萱抬起来，红着眼，坚定地摇了摇头：“他想都别想，我就是饿死，瘦死，也不会拍照的，更不会和你拍合照。”
管潮生一愣，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指深抠进手心，脸色神色依然没变：“这点我俩倒挺像，我也非常讨厌家里人编排我的人生。”
“我懂，你说的是张叙静。不过张队长确实不错，人和善又好看。其实管工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张队长或许本就是良缘，只是家人催太紧，你反倒起逆反心了。可万一她真嫁了别人，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他怎么会后悔？
他高兴还来不及。
“任小鹅，你认识我的后辈，那你应该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成家。”
任萱一愣，目光盯向不远处的青砖石：“这些事我怎么会关心，我们崇拜的是您在钢铁行业的建树。”
“我昨晚问过尹川平了，他说我一辈子未婚未娶。所以”
任萱屏住呼吸，耳边是微风摩梭着树林的沙沙声。
管潮生轻扯嘴角，“你不要再试着把我推向张叙静了，我和她原本就没成，不是吗。”
“管工，我”
管潮生打断任萱的话：“不过这个木箱，确实和她有一点点的关系。”
任萱正掩饰般地往嘴里扒白粥，听管潮生这么说，牙齿差点没咬断那双竹筷。
“里面装的，原本是我父亲准备在张叙静十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生辰贺礼。”
任萱眼睛瞪到比小孔成像的阴影还圆：“你偷了你家给张队长备下的礼？”
然后也不管她以后会不会收到，就这么扔下水了？
中间隔着五六十年的光阴呢，他可真够有钱任性的。
“倒也不是特地为她备下的。这个物件，是我父亲的一个英国客户送给他的，张叙静小的时候经常来我家玩，她看见以后，很喜欢。其实不止是她，每个来我家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很喜欢，只是我父亲尤其喜欢张叙静，就答应她，等她十岁生日，会把这个物件转送给她，当贺礼。”
“然后呢？”
管潮生眸光落在帐篷角落的木盒子上：“可在这中间，我遇见了你。既然所有小孩都那么喜欢，我想，你肯定会更喜欢。任小鹅，喝完粥，打开看一看吧。”
管潮生拿着两人的搪瓷碗，去不远处的小溪洗碗去了。
任萱坐在小木凳上，盯着眼前的木箱子发呆。
她知道，只要用管潮生给她的细锥，塞进面前的铜扣里轻轻一摁，这个木箱就能打开。
可她怎么就突然没了勇气，去打开这个箱子呢。
一定不会是贵重珠宝，不然小女孩还说得过去，可听管潮生的意思，去他家玩的小男生一样也很喜欢。
那应该只是趣味性强的玩意，珍贵程度绝对不会很高。
任萱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左手捏住铜扣，右手把住细锥，慢慢把细锥推进小孔里。
“咔嚓——”
有机械音传来，铜扣落锁了。
任萱心跳莫名加速起来，她站起身，朝不远处的管潮生喊：“铜扣开了，你回来吧，我们一起打开它。”
白粥和咸菜碟而已，没有油花，管潮生已经洗好了。
他控掉搪瓷碗里的水，朝任萱转回头：“你怕里面会钻出癞□□来？行，这就过来。”
管潮生坐定在旁边了，任萱还一直盯着木箱看。
“开啊，发什么呆呢。”管潮生轻笑出声。
“是谁打的你？”任萱盯着管潮生的脸，突然问出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
管潮生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问的是什么。
“我家的管家，何伯。不过他也是为我好，那个年头不太平，瞎跑容易丢了命，并不完全是为了这么个箱子。”
是啊，管潮生十二岁那年，算算新中国还没成立呢。
到处内战，确实不太平。
他胆子也是真大。
“何伯打得好。”
管潮生愣了下，唇角翘起很高的弧度：“我就是该打，三天不打，就会造反。快打开看看吧，这箱子我路途中间摔过几趟，估计会伤到一些零部件，趁天没黑，我还能修一修。开吧。”
任萱站起身，轻轻扶起上端的半片木箱往上台。
耳边的风声溪流声鸟鸣声霎那间全部消失了，入目的，是金灿灿的一片。
任萱猜过无数种可能，真没猜到这会是一个做工非常精巧又繁复的西洋鎏金钟。
合拢是一个普通的木盒，打开，齿轮卡到位，庄园底部的链条就能带动着上面的大鹅展翅，小狗奔跑和公鸡打鸣。
类似物件，任萱在故宫钟表馆里见过，虽然是近代产物，可这确实是另一层面的，有着特殊意义的古董。
同样珍贵至极！
“叮，叮，叮，叮，咔”
任萱用木盒中间夹着的发条紧了几下之后，机械转动只维持了五秒，又没动静了。
“还真被我摔出问题来了，没事，我会修。”管潮生站起身，准备去行军床的脚头那，拿他昨晚从任萱万链里调取的维修工具，“我在家的时候，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拆装过好几次。”
管潮生信心十足的声音。
任萱抬起头，眸光中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这个物件确实不适合当生日贺礼，不过真的很适合哄六岁小孩。管潮生，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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