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管工，这真的行不通…”
任则强局促不安地搓动一双粗糙的大手。
“任叔，陈姨，别在这聊，到我那里坐会儿。”
任萱跟着一群人来到苏联制式小洋楼的最顶层，一间带阁楼和花台的别致小屋。
管潮生摸到垂在门边的长棉线，往下一拽，房子间瞬间亮堂起来。
这是一间充满苏联味道的两室两厅，花墙纸，深红颜色的地板，贴面餐桌，木制书架，所有家具和装修都有着超乎这个年代的洋气。
比起任则强那个散装房子，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任叔，陈姨，你们快请坐。”管潮生拉开餐桌一边的两张折叠椅。
任萱看了眼红黄条纹绒布面的折叠椅，她没记错的话，这种椅子是一椅两用的，背面应该是铝塑质地的材料，在更热的夏天使用。八十年代中期开始，这种样式的折叠椅才开始在普通家庭中普及。
管潮生可以啊，领先潮流三十年，这么时新的椅子都用上了。
“任萱，你坐这边。”管潮生拍了拍餐桌另一边的折叠椅，转身去厨房倒水去了。
任则强和陈秀芳两人显然还懵着的，一直愣怔地盯住屋子里的陈设看。
见管潮生去厨房了，他俩诚惶诚恐，扶着桌边，慢慢坐了下来。
管潮生端来两个水杯，再次进厨房的时候，任萱扭头喊了一声：“我不渴，不用给我倒。”
“你嘴上都起皮了，你不渴。”
任萱：“……”
陈秀芳用胳膊肘轻轻蹭了下旁边的任则强，压低声音：“管工对我们家萱萱很上心嘛。”
嗬，这又变回“萱萱”了。
玻璃水杯落在任萱面前，任萱也不客气，捧起来就喝。
没万链里的水好喝。
一股碱味。
不过她可顾不上娇气，今晚遭遇了连环中秋劫，她确实没顾得上喝水。
嘴巴已经渴到不行。
“管工，我们家萱萱哪哪都配不上您，而且我们也怕被家属院的人戳脊梁骨。您说您脑子那么聪明，可我们家萱萱笨就算了，她身体也不行，她不能生。我们可不能拖您的后腿”任则强斟酌着开了口。
管潮生薄而有力的手指旋着玻璃杯玩，抿唇笑了笑：“任叔请放心，我不喜欢孩子。有五个猪儿子，我觉得挺好。”
“咳——”
坐在管潮生旁边的任萱呛到水了，剧烈咳嗽起来。
一只大手很轻地拍上任萱后背，极其温柔的声音灌进任萱耳朵：“没呛到吧？”
任萱朝声音来源转过脑袋，一双写满温情的眸子落入她眼底。
“没呛到，谢谢。”
但有被吓到。
而且管壮它们根本不是猪儿子好不好，它们是他的猪兄弟好不好！
任萱搞不懂管潮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挺着跟木板一样直的背，尽量朝远离管潮生的那边挪了挪。
“管工，您您可能真的不喜欢孩子，可您的父母”
“任叔请放心，我父母都听我的。”
“哦，那就好，那我们就放心了。萱萱，你说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管工能看上你”
“爸，陈姨，我今天累了一天，咱们别打扰管工了，让管工早点休息吧。快点走吧。”任萱实在不能忍，再不走，她感觉挨着人家折叠椅的屁股要着火。
任则强和陈秀芳站起身：“是很晚了，那管工您早点休息，我们改天再来跟您商量亲家见面的事。”
猪圈墙边摆着一张破烂木梯，平时是供工程部的人爬上去修瓦用的。
畜牧处的房子年久失修，很多瓦片破损严重。要是漏雨严重，畜牧处就会跟工程部报修。
可能是报修的次数太多了，工程部直接把梯子搭墙边搁着，都不拿走了。
任萱攀上梯子，小心翼翼爬到屋顶上。
这里是周围五百米范围内的至高点，今晚，她算是沉浸式领教了宁钢顺风耳和喇叭口的威力。
她已经不敢躲在畜牧处的办公室里进万链了。
还是爬上屋顶，确定周围没了任何动静，再进万链更安全。
刚刚管潮生“恳切”到让她呛水的言辞，直接把任则强和陈秀芳听到心花怒放，都准备跟管潮生商议安排亲家见面的事了。
任萱真的有被吓到面部表情失去管理。
任萱朝旁边的瓦片上淬了一口，管潮生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今晚能疯成这样？！
不行，得赶紧联系上尹川平，让他帮她查一下这口石臼背后的秘密。
任萱前后左右，仔细查看了下四周。
惨白月光下，宁钢畜牧处和食堂周边只有虫鸣，没有人影。
远处家属区的煤油灯也没亮几盏。
大家都入睡了。
可以进万链了。
任萱从脖子里掏出项链，双手拢住吊坠，没反应！
这还是任萱穿来的四个月间，第一次碰到手拢吊坠，她进不去中央调度室的情况。
任萱稳了稳心神，再次拢住吊坠。
还是没反应！
不会是尹川平背叛了她，把万链的设置给改了吧？！
不会的。
她相信尹川平不是背后插刀之人。
任萱闭上眼睛，默念芝麻开门，再次拢住吊坠。
这次总算成功了。
只是这一次的中央调度室看着好简陋。
原本挤满十几台大显示屏的地方，现在只剩一台孤零零的触摸屏电脑。
任萱心里闪过很不好的念头——
万链也要离她远去吗？
她走到电脑前面，对话框不断跳进新的文字。
[又串频]：任总，在吗
[又串频]：您不会在为我哭灵吧？
[又串频]：我已经就位三小时了。
[又串频]：任总，您不会知道我能来这边是多大的运气！
“又串频”这个花名任萱有印象，是美集负责写代码的年轻it男。
之前年会上，任萱还给这名男生颁发过“勤勉员工奖”。记得她当时叮嘱过他，工作别那么拼，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公司的健身房，游泳馆，没事也要临幸临幸。
没想到，这小伙根本就是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这么快就猝死了。
倒让尹川平占了便宜。
不过确实也是他的运气。
任萱伸出手指，一目十行往下滑，跳过无意义的感叹，目光来到后面有效信息那。
[又串频]：任总，张名扬坐牢了！罪名是蓄意谋杀。
任萱看到这一条，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爽爆。
张铭扬对她来说，只是路边的一摊垃圾。
垃圾结局如何，对她没什么影响了。
任萱接着往下看。
[又串频]：许蓓被网红界除名了，但她没蹲监狱。不过我不会让她好过的，您放心好了。
任萱依旧毫无波澜。
[又串频]：还有一个坏消息，可能会影响您调取万链物资。
任萱：“”
眼皮跳了好几下，这才是最重要的信息。
任萱定睛朝下面那行字看过去，原本就很稀薄的空气直接像是被真空泵完全抽空了一样。
任萱一下憋红了脸，肺部有针刺般痛感传来。
[又串频]：易上集团会收购美集100股权，您的美集vvvip权限会被取消。但您可以使用万链的物物交换功能，像五十年代花火，邮票，各种俱乐部门票，电影票，粮票，肉票，胶片，古董，瓦当等，您都可以拿到这里来，用来交换粮食或其他物品。您放心，我会帮您给这些旧物估出一个高价的。
任萱摸上触摸屏的手了三抖，回过去三个字，“知道了，你快帮我查一下我最后调的石臼，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等待对方回复的过程中，任萱扶着桌腿，慢慢坐到地上。
看来美集换新主人以后，她只能进万链里面，换鸡毛玩了。
1956年，农历8月16日，早9点。
工会所在的平房前。
任萱顶着一对熊猫眼，无精打采地蹲在门口，看脚下的蚂蚁忙着搬家，边等管潮生。
昨晚空气实在稀薄，她后面只来得及问清楚石臼的一些细节，都没来得及问尹川平去世之前的细节，好帮她快点抓到隐藏在宁钢的特务，作为进入信息部的敲门砖。
后面再想进到万链里面，任萱连试十次都没成功。
只能放弃，回畜牧处睡觉。
可显然她是睡不着的，以前她睡的是席梦思，今晚躺在长椅上，也进不去万链拿帐篷和床垫。
她能睡着才怪。
一整晚，耳边都是蚊子在哼战歌，她又为美集易主的事情而烦心，真的是一秒钟都没睡着！
父母没走职业经理人的道路，而是选择直接卖了美集换钱，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她不在了，父母年纪又大了，没必要像年轻人那么折腾。
卖了公司享受人生，不是更美吗？
可是，唉，她在这边的日子，以后真的要难过多了。
首先一条，下南洋的时间要往后推了。
易上集团确实大，但任萱是业内人，有时候公司的摊子铺得太大，不见得是好事，树大容易招风。
真要倒，也是一夕之间的事。
远不如她经营的小而美的美集，船小反而好调头。
任萱不能再赌这个万链她还能依赖多久，她得趁着万链还能用，多从里面换点硬通货——黄金出来才行。
尹川平给出的清单，都是国内的，有纪念价值的老物件。
像老票据，民国时期的旧钟表，留声机等物件，在怀旧风市场上，确实能卖出些高价来。
任萱用小木棍拨了拨辛勤搬东西的蚂蚁大军，很轻地自言自语：“天天这么瞎忙，你们开心吗？”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高大身形的男子蹲到任萱对面。
任萱抬起头，看向穿着车间制服的管潮生。
土灰色的制服穿在别人身上，只能反衬出他们皮肤的暗沉。
可穿在管潮生身上，却像是马上要去做报告的才俊似的。
真是套个麻袋都有气质的绝品啊。
“昨晚没睡着？眼睛都肿成两只大葡萄了。”
“是啊，一想到居然要嫁给你，我怎么能睡得着。管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真要进去吗？”
“我说话向来一言九鼎。走吧，报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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