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坠崖
蓬莱仙岛地处南海，人烟稀少，虽说灵气充足，是修士界梦寐以求的修行之地，但它实在太过神秘，少有人踏足。
岛上唯一的修仙门派——沉钩寺，也谢绝来客，只追溯至万年前，昆仑派尚未没落，隔几百年一次，还会邀天下修士去垣京共享群英盛会时，沉钩寺弟子才会半掩面纱，或是面具遮脸，委婉露面垣京。
修士若是独去，十之八九，有去无回。
而姑冼所在的巨杉林，杉树高至人仰脖酸痛，只棵与棵之间有极小的缝隙能透入点阳光。
林深至静，只站在其中，便会有无尽的孤寂席卷而来。
所以这块地盘的主人，姑冼，平日里都是独自盘在杉树顶上，打发时间。
可能是因为一头妖兽独自在蓬莱活了上万年，有些无聊，也可能是它一时兴起，总之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姑冼银白色的大爪子，最终还是没朝沈小檀的小脑袋拍下去。
六重天雷劫已毕，沈小檀结了元婴，身上林林总总几十处伤让她动弹不得。
姑冼的伤同样不轻，他没什么精神地趴在地上，尾巴有一搭无一搭地赶着飞虫。
一人一狼躺在巨杉林下，大眼瞪小眼。
三天后，沈小檀是被脸上冰凉的雨点叫醒的，水珠顺着耳边钻入她的衣领，她身上灵力尚不能正常运转，四肢寒气顿起。
正在这时，毛绒绒一个狼头在沈小檀背后拱动，朝她这边挤占过来，沈小檀发凉的背后添了一股暖意，浑身上下都像裹在暖乎乎的被窝当中，不想起床。
是睡迷糊的巨狼蹭了过来，贴在沈小檀身后。
沈小檀手勉强能动，第一时间没忘在姑冼身上薅把狼毛，打算带回仙盟交差。
不过把狼毛塞进乾坤袋后，沈小檀推挤着朝后挪了挪，从姑冼怀中退了出去——毕竟这狼脾气怪，醒过来说不准会给她一口。
她刚挪出去三分，转头就见两盏大灯笼般的狼眼睛猛瞪着她，满是怒火。
“……”
沈小檀不动声色地又往后挪了挪，还在她和巨狼之间比了比，意为你看，我没有接近你，没有想要打架的意思，你别呲牙啊！
但她和姑冼的脑回路显然不在同一路数，姑冼爪子在地上狠拍，气得胡子都掉了一根。
它看这人类冷得发抖，大发善心凑过来怕她冻死了，她竟然还敢嫌弃自己！
……还在往后挪，还在挪！
姑冼一尾巴把她卷回原来的位置。
见沈小檀僵硬几息后，老老实实抱住自己的尾巴，姑冼满意地鼻子哼气。
山里的狼大王像是终于回想起人类的语言，屈尊降贵道：“愚蠢的人类，你叫什么名字。”
“……沈小檀？”
沈小檀说着，在它尾巴上又薅下一把浮毛，心想这上古妖兽的换毛季估计是到了。
“哼，名字真蠢。”
姑冼不屑地挠挠耳朵，宣告一人一妖之间的斗争到此结束。
总之，这件事落幕后，沈小檀和姑冼成了难得的“架友”。三两个月她就会跑去蓬莱大战一场。
沈小檀不必担心一不小心将巨狼打成重伤，毕竟姑冼乃是上古妖兽，修为在她之上，且皮糙肉厚。
姑冼对沈小檀下手也向来不留情，一场架打下来，两边都是酣畅淋漓。
只是当沈小檀身上挂彩，拿着薅来的那撮狼毛，往仙盟的桌山一拍，修仙界便起了谣言，非说是她“收服”了上古妖兽姑冼，成了它的主人。
任沈小檀多番澄清，也没人相信。
不过姑冼对这件事情倒不在意，用它的原话讲：“仙盟？只是群自傲的蠢人混到一堆。”
姑冼衔天地灵气而生，生在蓬莱仙岛，灵气万古千秋，受用不尽。晨听百灵奏乐，夕赏海浪波涛，海天一线美景。
若是放在人中，那就是天之骄子。就因为是妖兽，有狼爪狼牙，怎么某些人就以为可以驯服它？
“狐狸狡猾，灰狼狠毒，偏偏摇尾乞怜的狗，人倒很喜欢。你看，人给予其它生物的最大称赞是什么？”
“——通人性。”
某次打完架，姑冼趴在地上讽刺道。
“谁在乎什么狗屁人性。不就是将美好的品质往自己身上堆，不好的东西便是妖的魔的鬼的怪的！”
姑冼冷哼一声，白色大尾巴在地上不停敲打，越说越气，狗脾气上来。
“呵，在我们妖的语境里，‘人’这个词就是拿来骂妖的。”
沈小檀跟姑冼相处久了，早对他的说话方式心领神会：“比如阴险狡诈，狠毒得像个人？”
姑冼对沈小檀的理解很是满意，决定夸夸她。
“没错，你很有脑子嘛，完全不像个人。”
沈小檀：“……”
总之，沈小檀和姑冼分明是地位不怎么平等的朋友——指姑冼老是压她一头。和外人口中的“剑修大师姐与她养的超强狗狗”完全不是一回事。
化神境后，逐日宫事务忙碌起来，沈小檀也很久没有去蓬莱和姑冼打架聊天看海景了。
姑冼那么看重自己的地盘，怎么会放下巨杉林不管，从蓬莱大老远到这里？
沈小檀十分疑惑。
但身为剑修，一个将打架作为社交礼仪的奇特物种，她的手还是十分诚实地握上不悔剑，习惯性地想和姑冼打一架。
然后她就跟着众人一起，在姑冼的新一轮狼嚎打来的灵压中，往结界上喷出好大一口血。
……差点忘了，她现在才练气六层。
沈小檀默然。
逐日宫的见习考官嘴里念诀，手指结界，往结界上又输出几大股灵气，但显然已撑不了太久。
“仙盟的人怎么还没来？”
那名见习考官抱怨道：“仙盟向来不靠谱！若是大师姐还在，一剑就可以把姑冼敲得头晕眼花，低头讨饶！”
不，大师姐她不行。
谁能让姑冼低头讨饶啊，他们是对姑冼的脾气有什么误解？
沈小檀被这位逐日宫小辈一打岔，心思倒是回到正轨上。
以她现在的修为，直接冲上去打，恐怕不等姑冼的大爪子拍过来，就已经被姑冼的威压摁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能原地等待仙盟，或是附近的逐日宫弟子前来支援，然后她趁乱溜走……
总之就是得趁乱溜走……
但沈小檀的算盘显然落空了。
因为保护着众人的结界下一秒便破空，二十九名考生差点被猛然灌来的灵力吹飞。
“后退！统统后退！”
几名见习考官挡在最前，结阵将考生护在身后。
沈小檀没打算硬来，她朝后踏出一步，却不小心踩滑。
正后方幽幽探出一只手，不偏不倚轻抵在她背后，温柔地揪住她的衣服，将她撑住。
“多……”
沈小檀正要道谢，那只手却转了个弯，偌大灵气集于她背心穴——将她从崖边推了下去。
时间仿佛停止于此，连周围的风声都被放慢，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开始大喊。
“不好，有考生坠崖了！”
离沈小檀最近的那名考官愣在原地，其他七名考官见状，扯住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你怎么回事，连个考生都护不住！”
“我……”
算了，救人要紧。他们一群脑袋朝崖下望去。
可落云山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见，哪里还有沈小檀的影子。
书生也探头朝下，但一声近在咫尺的狼嚎炸裂在众人耳边后，他旋即被见习考官拉到身后。
姑冼靠近了！
众人又是几声惊呼，全呼啦啦缩到山林里去。
而云层之下，一口银牙赫然在沈小檀面前出现，九寸长牙尖端闪着锋利的光，刹那便可刺破人的皮肉。
沈小檀被抛接而起，她穿破云层，姑冼仰头嚎叫一声，将她当口衔住。
耳边风声呼呼灌进口鼻，沈小檀一路乱飞，话都说不出来。她心中大惊。
一段时间不见，姑冼难不成开始吃人了？！
·
考官临时搭建好阵法，迅速将众人传送回先前的壶中天。先前的考生并未离开，他们一直在此处，跟着三位金丹期考官观战。
厉晓八火急火燎地扑上前。
“小檀道友被姑冼叼走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宁致摇摇头道：“姑冼凶残，凶多吉少。”
众人十分急迫地守着三位拿主意的大考官，想知道下一步的处理方式。
荀落仙头上紫藤花发饰甩动，也是焦头烂额：“仙盟的人已经赶来，不过姑冼的事他们向来懒得管……”
荀落仙、乌立安二人联络了附近的逐日宫修士，希望他能尽快赶来，现下他们能做的，只有去和仙盟交涉。
二人踏紫藤花而去。
第三位考官留在原地，安抚考生情绪，她神色如常，还吃着幻竹草做的薄饼，正是颜如月。
“诸位莫急，我猜姑冼应该是在救人。”
“什么？怎么可能！”
“姑冼极讨厌人类，不杀人就不错了，怎可能会救人！”
颜如月摆摆手。
“知妖知面不知心，我看姑冼其实古道热肠，路见不平一声吼。”
路见不平一声吼？众人无语凝噎。姑冼召唤而来的雷电能直接把落云山给吼塌了。
现在沈小檀指不定已经葬身狼腹，连尸首都找不到。
他们面上不好反驳颜如月，心中却是想，这考官真不靠谱。
颜如月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心中“切”了一声。
他们知道什么？
她大师姐和姑冼的革命友谊如此坚定，她根本就不担心姑冼会对大师姐不利。她现在应该做的是另一件事。
帮大师姐揪出逐日宫内鬼！
颜如月清清嗓子：“小檀道友当时明明往后大退几步，就要进入树林当中，怎会突然竖直跌落悬崖？”
她声音机巧，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谁把她推下去的？”
众人一片哗然。
白衣书生从进入壶中天开始，便一言不发，此刻像是终于回过神，缓缓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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