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午夜
舒朗觉得口很渴，无意识地吞咽着口水，腹腔里像是有火在灼烧，他睡梦中模模糊糊地不想起，翻转了个身子想着忍一忍，但是那股火越烧越旺，像是要把他整个人连肉带骨地烧成飞灰。
他实在忍受不了了，拍开床头灯，白炽灯瞬间照亮整个房间和旁边安然睡着的妻子。
舒朗看向床头柜，玻璃杯中的水已被喝得干干净净，旁边照常放着一瓶安眠药。他脑子里混沌不清，机械性地翻身下床，走到门口的一瞬间一丝恐惧闪过心头，那种心悸让他整个不自觉地发抖、发冷，连着牙齿都在打颤。
舒朗犹豫了，今天来家里的那个姓秦的似乎说了不让半夜外出。
要不算了？
但是不知怎么的，他的口中越来越管不住地分泌津液，脑子的运转也越来越迟钝。
好渴。
真的好渴……
舒朗在犹豫挣扎之后还是打开了门，他按开走廊的吊灯开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启用，电力还没跟得上发出呲呲声，一时间灯光暗淡，蓝光幽微。
走廊尽头的黑暗就想一个深渊，一个无法预知未来的黑洞。
他在近乎于暗夜的环境走过长长的走廊，许是因为夜间气温降低，他莫名感觉周身不住地有冷气贴过来，他隐隐觉得后面有人跟着自己。
在他走下楼梯的一瞬间，他又听见了那种如附骨之疽的脚步声与那首熟悉的童谣。
脚步声很轻盈，很缓慢，一听就是年轻人的脚步声，但是舒朗却禁不住冒出涔涔冷汗，脸上的血色也消退不少。
声音自身后传来——
“山上一只虎，林中一只鹿，路边一只猪，草里一只兔，还有一只鼠，数一数……”
少女的嗓音婉转动听，音色悦耳，纵然无人伴奏也让人想要拍手叫好，但是此刻唯一的听众却半分欣赏的心情都无，只觉得说不出的阴森诡谲，他的手心不断冒出冷汗，心里拼命地叫嚣着快点跑，腿却跟灌了铅一样，费劲全身力气才能迈出一小步。
舒朗在僵硬地行到楼梯拐角处时，听见女声要开始唱“数一数”后的“一、二、三、四、五”，他忍不住僵着脖子回头看一眼。
就这一眼，他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也如坠入冰窖一般感受到彻骨的寒，手脚无意识痉挛着。
少女穿着红艳似火的长裙，光裸着一双脚，她就这样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趴在走廊上的扶手上，笑盈盈地看着舒朗，她的瞳孔映出他恐惧的面容，就在不到10厘米的地方，几乎可以算得上脸贴着脸。
不是已经死去的舒佩还能是谁？
幽蓝的吊灯投射在少女身上，她的面容明灭不清，一双深潭似的眼毒蛇般盯紧猎物，只是惨白的肤色，艳红的唇，还有那夸张到诡异笑容，这些统统彰显着她不同于一般“人”的身份。
舒朗脸上的肉无意识地颤动，口中、手心分泌着大量冰冷液体，倏忽间体内的肾上腺素飙升。他想叫，但是脖颈像被人死死掐住一样，一丝微弱的声音也挤不出来。
他面色涨红，手脚发软，神态慌张地冲下楼梯，一路拍开灯，气喘吁吁地来到一楼厨房边。
厨房开着白炽灯，磨砂玻璃显出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身影不时移动着，他小心翼翼移到边上。
那人回头一看，舒朗绷紧到极致的精神倏然一松。
原来秦如鸣。
秦如鸣正拿着厨房里的水果点心大吃特吃，整个桌面到处都是残渣，见到他之后非但不紧张还挑挑眉，说：“舒先生大半晚上干嘛呢？”
舒朗内心不满，但是碍于他保护人的身份，勉强缓和了脸色说：“我来找点水喝。”
秦如鸣主人般，倒了杯水给舒朗：“哦，请喝水。”说完笑眯眯地盯着他。
不满+1
舒朗大口咕嘟咕嘟喝着水，莫名觉得水有点异味，但是因为太渴而没有细想。
可能是厨房的异味吧。
秦如鸣熟练地又倒了一杯水推给舒朗。
“舒先生怎么满头大汗的？”
他擦了擦汗，没好气地说：“下来得有点急。”
“哦，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害怕？”秦如鸣笑容玩味。
舒朗攥紧了水杯，低着头平复心情说：“我、我有什么可害怕？”
突然耳边乍开空灵怪诞的笑声——“呵呵呵呵呵，那你躲着我干嘛？”
舒朗条件反射地偏过头。哪里还有什么男人？有的只是一个七窍流血，皮肉转瞬溃烂掉落的女人，青白色的瞳孔中汩汩的鲜血流出，沿着腐败的脸颊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水声。
再看那杯水，哪里还是水？浓郁的血液沸水般翻滚冒泡，其中沉浮着密密麻麻的黑眼珠，满地的点心残渣也尽数化作血肉，有的还能看出是手指、耳朵的血块。
满目都是红，满地都是令人作呕的场景。
舒朗大脑一片空白，手脚止不住地痉挛着，四肢百骸的血液逆流到心脏，心跳如雷，心脏里的血液又刹那间冲向颅内，他感到无尽的头晕、恶心，整个人都像踩在棉花上，随时会被摔个粉身碎骨。
逃！
灯光闪烁几下之后不堪负重般熄灭，他不敢回头看，一路上脚步发软，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个椅子，被黑暗的障碍物绊倒多少次，他顾不得疼，只拼命往前赶。
在跑到二楼的时候，他弓着腰，软着腿一步一步移动着，突然被一双小手抓住了脚腕，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他回头恐惧地踢蹬开那双手。
面前是一个“东西”，像个被火烧过的人，满身焦灰，身上不住地掉下灰烬，十二三岁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人的形状，就像尸体火化到一半被强硬地拉出来一样。
那勉强认为是头颅的部分上面有两只圆圆的红眼，口中发出娇娇的声音：“爸爸，你不是说最喜欢佩佩吗？为什么不陪我玩？我们玩捉迷藏好不好？”
男人面色惨白，惊恐地看着这个不能被称为女孩的东西，手猛地一推，跑了，它在身后哇哇大哭。
空灵的哭声散落在每一个角落，舒朗简直觉得自己要被这来自四面八方的哭腔包围了。
在奔逃的某一个瞬间，他闪过一个疑惑——
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他妈的没有人出来看一眼？
但是这个思考还来不在脑中多停留两秒，他又被恐惧占据了整个心房，他觉得整个人都因为恐惧感到身子软绵绵的，随时要晕倒。他好不容易跑回二楼最里层的卧室，颤抖着手握住门把手，甚至因为一时提不起劲开门，脸上逐渐露出狰狞的神色，最后他近乎是撞开了房门，发出了“碰”一声巨响。
他正打算关上房门，却被一只焦灰的手拦住，他颤颤巍巍地顺着手望去，绝望地看见那个东西正死死扒住门缝，一双红眼瞪着他，焦黑的唇张合着说些什么，他耳中一片嗡鸣，只能看见那血染似的口腔里一片软肉在蠕动。
舒朗一脚蹬开那只手臂，狠狠关上门，白着脸转身抵着门滑倒在地，手脚处像是爬满了虫子，麻得不像话，门外哭闹的声音还在继续。
床头的白炽灯还在默默工作着，照到安然熟睡的妻子身上。
舒朗顿时一阵火气——
老子他妈命都快没了，这个臭婆娘还有心情睡觉？
他冲上前，拎起陈艳的衣领上去就是两个耳光，耳光声啪啪作响，妻子却一动不动，他又粗暴地摇晃、叫唤着她，妻子的身体软软地随着他摆动。
“你这□□，快给我起来！”吼声震得自己耳朵都麻了。
莫名其妙的一丝心慌悄悄涌入心头，他手上的力气逐渐轻了、停了，他弓着腰戒备地退回到床边，看着妻子姿势诡异地躺在床上，手脚不正常地摆放着，就像、就像一个被随意折叠身体的布偶娃娃！
她不会是死了吧？
舒朗静悄悄地退回到距离床铺和门口最远的位置，他呼呼喘着粗气，死死地瞪着妻子，额角、后颈、手心又开始冒出冷汗，感受心脏的血液又快供应不足了。
舒朗双拳紧握，像是做好了妻子要是突然变异暴起，他就一拳打爆她的头的准备。
他汗湿的后背抵着落地窗，可能是窗户没关，他感觉脖颈被一阵阵阴风吹过，吹得原来冒出的冷汗都蒸发了，乍然，敲击窗户的声音自脑后传来。
舒朗的瞳孔一瞬间缩小，浑身僵硬。
二楼，敲窗户？
他僵硬地转过身，借着白炽灯的灯光，他看见——
一张脸紧紧贴合在他刚刚所靠的窗户上面，正是厨房见到的那张，女人的五官被玻璃挤压得变形，所以舒朗能更清晰地看见腐坏的皮肉，包括里面蠕动的微小白色蛆虫，数以千计的分布在这张曾经姣好的面容上，自七窍中流出的血染红了窗户，显出上面的花纹来。
最恐怖的是她正准备将手臂伸进那道不知道为什么开着的窗户缝里，然后手臂直直地伸向舒朗的脖子！
他惊慌失措地打掉她的手臂，与她比力气似地往反方向关上窗户，就在他要握着把手关上最后几指缝隙时，耳后倏然传来声音——
“舒朗！你开门做什么！”
他的头像是被人狠狠地用锤子敲击般疼痛，猝然清醒过来。
哪里有什么女人、哭声、窗户、鲜血？
有的只是他已经转到底的房门把手，只差轻轻地拉一下就可以推出房门，破除秦如鸣设下的禁制，走到——
外面的世界！
他被火烫了似地甩开把手，后退着回到床上瑟缩起来，用被子紧紧裹住他异常体温的身体，大睁着双眼，不论妻子问什么都不说。
同一个楼层，罗薇薇和李玥的房间。
罗薇薇被前天从她家捉到的怨灵祁棠吓得现在还是心神惶惶，总是杯弓蛇影地警惕着四周的环境，她看着李玥熟睡的身体，烦躁地转过身体。
她睡不着……
她在黑暗中禁闭双眼，精神高度紧张，所以在听到敲门声的刹那睁开了双眼。她翻身下床，熟练地从旁边的书包中摸出一把匕首一步步靠近，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先问话：“谁呀？”
“我。”
她松了口气，一颗心落回身体里，是周醒的声音。
“怎么了？都已经快一点了，有什么事吗？周醒。”
“薇薇，有些事我们要商量一下。”周醒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听起来要比往日更低沉和沙哑，也有一点空的感觉。
她犹豫地说：“这么晚了……要不我们明天说吧，我有点害怕这个房子。”说完环顾了一下四周
“薇薇，我想有些话我们还是适合私下说。明天大家都在，我们不方便。”周醒的话听起来有点急躁。
她咬住下唇，眼珠转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低说了句“好”同意了。
她打开房门，走廊的吊灯在周醒身后的头顶，幽蓝暗淡的灯光将周醒的面容照得朦胧似幻。
她悄然关上身后的门，跟随着周醒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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