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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海若


内院是露天的,虽然四壁都是高大的木质建筑,遮挡了弥望的视野,但好歹阳光照常洒落。这大概是因为,甫一进内院的孩子,都还没有获得成为影卫的资格。

        内院听起来像是一个院子,但是它实际上很大,是串联起来的数十个院子。每个院子里又有东西两个厢房和一应的配套陈设。有些院子住人,有些院子则用来读书或者习武。其余的一些杂院也各有各的用处,库房里锁着陈年的刀兵,炊事房里一到饭点就往外面飘香气,引得所有孩子的视线都往那一方瞟。

        还有些院子里住着影卫的老人。他们到了年纪了,大半生都已过去。侥幸不死不伤,却也没成家,未立业。他们在影中蹉跎了太久,已过不惯寻常的俗尘生活了,又或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不能再站着由自己的一双腿走出影卫了。于是明帝就在北魏皇城的郊外,春光最好的地方,画了一大方院子,替他们养老送终。伙食是极好的伙食,厢房也是极好的厢房,身边的同伴是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闲时无聊了,还能与同在内院的一帮孩子们待在一处,指点一下他们的招式,给他们讲讲自己的当年。也还不赖。在刃口舔血,在刀尖行走,在阴影中待过了半生,到了老来,也终于能有一方院子,能容他们舒舒服服地躺在藤椅上,晒过一个下午的太阳。

        明帝或许狠心,但却并不绝情。

        已经说不清楚到底是先有了内院,才有了影卫的其它工程,还是在建影卫的时候顺带修了一座内院。总而言之,影卫就这么不分先后地一环扣着一环,慢慢发展壮大起来。春秋轮回,新旧交替。有的人终于走到了阳光底下,有的人却又走进阴影。

        寻鸢进了内院,打眼先看到程宁向他提过的的那棵榕树。深褐色的树身上挂满了榕须,树冠葱茏,叶片苍翠而舒展。能在北地把南方的树种养的这么好,也是稀奇。

        “你就是十一了吧?”内院这边也得到了消息,接应的人就在榕树下面候着,“随我来吧。”

        初来乍到,头一件事情是先找一处地方落脚。

        寻鸢被管事的老先生分配到了一个西北角的院子。

        “西北角,地段好,”老先生留着两撇山羊胡,戴着半片玻璃镜,视线从镜框上面飘出来看着他,“冬天晒得着太阳。”

        “便宜你了,小子。”他用毛笔蘸了红墨,在一张印票上龙飞凤舞写了些什么。

        “拿着印票去后面库房领东西去。”老先生把印票撕下来,拍在桌面上。

        寻鸢拿了印票道一声有劳,被人引着又去了库房。

        那老先生搁了笔,嘬两口紫砂壶,摇头晃脑哼着小调,心里寻摸着这小子一双丹凤眼实在是不同寻常。

        要拿的东西不少,接引的人好心帮他拿了一些,寻鸢自己抱了衣服被褥,厚厚软软的一叠,寻鸢走路都快要看不清自己的脚尖。

        “西北角的那间院子,叫昭和,”接应的人其实与他一般大,一路走来断断续续攀谈了一阵,寻鸢知道了他叫北三,“进了院子看看西边厢房还有没有余位,希望你能别住进东厢房。”

        “为何?”寻鸢把被子往上颠了一下,紧紧抱住。

        北三冲他眨眨眼睛,压低声音,“因为东厢房有个不好惹的角色。”

        “嗯?”从没有与同龄的男孩子扎堆过活过,寻鸢对这里头的人情世故还不甚明了,他半张脸被挡在被子后面,一双丹凤眼睁大了,疑惑地看着北三。

        “那家伙叫徐海若,我们这辈里头最狠的茬儿,”北三有些担心寻鸢进了院子被人家欺负,“听我的,日后见了他就绕开走。”

        寻鸢挑一下眉,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行。”

        北三陪着他走到了院门口,把东西在石阶上一样一样码好了,“内院有规矩,不能在别人的院子里乱窜,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行,谢谢了。”寻鸢抱着被子冲他道谢。

        北三到底不能进了院子替寻鸢与那个不好惹的家伙招呼,他放了东西,挠挠头,“那就先告辞了。记得明日早课,我替你在前排占个座。”

        “有劳!”寻鸢礼貌地再谢过,一个人先抱着被褥衣物进了院子。

        “西厢么?西厢住满了。”一个穿短衫的小子坐在西厢前石阶上,翘着二郎腿,偏着头,微仰着脸看寻鸢。

        后面西厢的门半掩着,寻鸢扫一眼,里面的光景看不真切。但人家既已说了住满了,再问下去又显得跌份儿。那小子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好不客气。寻鸢也不与他客气,点了下头示意听到了,抱着自己的东西扭身便走到东厢去了。

        “哟,稀奇!这个新来的不知死活怎么敢往东厢跑?”

        “这不是衡哥儿跟他说咱们西厢没空位了吗?”

        “嗤,衡哥儿讲个笑话他也当真?”西厢里头又窜出来几个半大小子,他们在石阶上围那个穿短衫的团团坐了,笑成一片。

        寻鸢的嘴角抿直了,成一条线,他的血统里面又孤又傲的那一部分东西冒出头来了。他觉得自己幸好没有住到西厢里头去。

        东厢的门关着,他腾出一只手来,吱呀一声揎开了门。

        寻鸢抱着满怀的东西,一下子没收住力道,门开的那一声在寂静的房里显得有些扎耳朵。

        一道很利的光线立马就冲着寻鸢射过来了。

        原来靠里的一张床铺上面还睡着人。

        那人倏地睁了眼睛看着他。寻鸢迎头对上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甫一个照面寻鸢就明了了,他就是徐海若。

        徐海若被惊扰了清梦,心里好不痛快。火气都冲到脑门子上了,偏生被一双凉润的丹凤眼一扫,那火气便就平地蒸发了似的。罢了。他翻个身打算继续睡。不料那双丹凤眼居然蹬鼻子上脸。

        “都什么时辰了,怎的还不起?”

        话出口的时候连寻鸢自己都吃了一惊,但他随即又释然。他一日到头来作息规律得很,又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人,看别人日上三竿了还在床上赖着,自然忍不住不出言提醒。

        海若昨夜在后山小竹林里拿着棍子和竹子对练了半宿,本来就睡得晚,今天一大早西厢房那几个破落玩意儿又不知道在鬼吼鬼叫些什么,他早上也没能得个安稳觉。他从床上杀气腾腾地翻身起来,看着刚刚进了东厢门的那个把他吵起来的不知死活的小子。

        寻鸢任他看着,兀自把东西放在海若对面的一张床铺上,然后出了门去拿剩下的东西了。

        奇了怪了,海若拿了发带三两下把头发扎高束好,这小子怎么一点都不怕我?真是好生没趣。看这架势他还要好一通收拾,今日自己怕是睡不成了。海若思量一下,最终还是悻悻起身,三两下把被子叠好了。他抱臂在床沿边上坐下,寻鸢刚好又抱着一堆东西进门来,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上。

        视线在半空中撞上,却意外地没擦出什么火来。两个人的目光都坦荡,却又夹杂着一丝丝的好奇。恰巧都是不合群的人,侥幸凑在了一起,反倒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意味来。

        “徐海若?”寻鸢在捣腾被褥的间隙抬头,那尾音微微上扬,是个问句,却带点笃定的意味。

        “嗯,”徐海若并不意外他是怎么知道的,大概全内院都知道西北角的东厢只住了一个人,并且那个家伙叫徐海若,他站起来,“要帮忙吗?”

        寻鸢觉得他刚刚起床大约还没有洗漱,所以笑一下,婉言谢了,“不用了,我一个人,也行。”寻鸢拎起棉絮比划一下,表示自己可以自力更生。

        徐海若居然从他那笑里看出了他笑而不说的意思。他“啧”一声,一甩袍角,出门洗漱去了。

        寻鸢听着他出门去,没忍住,嘴角翘上去一点。他觉得这家伙也没有北三嘴上描述的那么不干人事儿。

        “你叫什么?”徐海若收拾完自己之后再自然不过地过来搭了把手,两个人分别拽着棉絮的四角,装被套。被子在半空中抖动,翻出个花儿来,从里面腾起一些细小的灰尘,弥散在阳光里。

        寻鸢张口,薄唇微微凝滞了一下,“十一。”

        那双狼眼真是敏锐的要命,“你本来想说什么?”

        寻鸢叹一口气,从他手里拽回已经套好的被子,“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徐海若耸耸肩,“不想说就算咯。”

        寻鸢抬起眼睛,认真地打量他,“虽然刚认识不久,但总觉得你没有他们口中那般不好相处。”

        徐海若坐回自己床上,手肘支在膝盖上,十指交合相握,“你也说了刚认识不久。”

        “既然不是那种不好相处的人,干什么非要把自己往那一类里头划?”

        海若觉得那双丹凤眼陡然变得有些利,他被那里面的锋芒刺到一下。被他高高供起的自尊心一年到头来也难得的痛了一下。海若沉默了,偏过头,看着窗外。

        “你那双眼睛好厉害,”寻鸢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我本名叫寻鸢。”

        “徐海若,我们交个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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