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灵兽
淮水再回到卧房时，方才寻不见的人儿已经安安稳稳躺回床上了。
他将食盒中的小菜和清粥一样样置于桌上，状似不经意问道：“方才去哪了？”
江望和不禁捏紧藏在被子里的手。
“……如厕。”
“只穿一件里衣？”
“……凉快。”
“当！”
淮水将琉璃盏重重搁在木桌上，江望和手抖了一下，眼睛眨得飞快，道：“怎，怎么了？”
淮水绕至桌子对面坐下，掀起淡薄的浅色双眸凝视着她。
“还不下床，要我喂到你嘴里吗？”
他这样说，便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江望和心下一喜，忙披上外衣下床至桌边坐下。
席间，淮水并未多言，与往常一样将她不喜欢的青菜夹到她碗里。饭后，嘱咐了几句便提着食盒离开了。
一直到翻出墙头，江望和都觉得一切过于顺利了些，却也没多想，猫着腰赶紧溜了。
殊不知，在她专注爬墙头时，一枚拇指大小的纸片小人悄悄钻进了她后衣领中。
淮水自暗处走出，眼睛望着她消失的地方，一言未发。
“小姑娘长大了。”
淮水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来人一袭萧萧白衫，质地不算上乘，但贵在洁净无瑕，纤尘不染。腰坠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环佩，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点缀。
男人双手环胸，深邃的眼眸里染上似笑非笑的味道：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没有拦着她，其实现在的她还完全在你手里，你可以任凭自己的心意去雕刻她，不是吗？”
比如，他可以阻止她撕毁阴阳契，也可以赶走那些早该进入轮回的仙官，可以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然后躲回他的身边。
淮水低头看向手心的另一枚纸片小人，道：“我答应过她父亲保护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长辈。”
男人打趣道：“你这样的人，也会被所谓的道德观念约束？”
淮水不置可否，手心燃起细细的火苗，小纸人烧成灰烬的同时，轮廓也烙印在了他掌心之上。
他神色平静，淡淡道：“我可以为了私欲控制她，但她逐渐属于我的同时，身上那些我所喜爱的品性，也会被我亲手磨灭。”
“我会支持她做出的任何决定，也很期待她长大。虽然未来的她不属于我，但一定能成长为我喜欢的模样。”
柔和的月光倒映在他眼眸里，汇成一条清澈的溪流。
男人吹了声口哨：“没想到，这种无欲无求的话能从你口中说出来。”
淮水眼尾瞥向男人，眸底的温柔覆上一层冰霜，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沓账单铺开，道：“与其感慨这些，不如解释一下今日送来的这些账单，你辟谷几千年了？如今竟一天吃八顿？”
东极神君：“……”
丑时。
一声鱼跃冲破江夜的幽静，一叶略显简陋的乌篷船正沿洵山极北，跨越东西边境。
江望和搂着手炉，懒洋洋地靠在乌篷角落里，身上盖着她特地藏进乾坤袋中毯子，眼睛追着篷上吊灯，一晃一晃的。
“沿雪融江顺流而下，在闵北河西靠岸，约莫辰时便能进城了。”
开达固定好用于定向的船杆，坐在靠船尾的位置，看向外面一动不动，倚着船篷的人，欲言又止。
他今晚已经看了容之不下八百遍了。
江望和问道：“认识？”
开达条件反射掰正了身子，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再问便不说话了。
江望和歪了歪头，半颗脑袋探出篷外。
就见容之双手环胸，头轻轻靠着草篷，灯笼微亮的火光映在他阖着的薄薄眼皮上。
不远处传来开诚熟睡的鼾声，幽暗的环境让他放松了许多，江望和看了他半晌，也没察觉。
江望和轻笑道：“你们神仙都喜欢站着睡觉？”
容之脊背蓦地一紧，又极快放松下来，抬了一下眼。
或许是被说出了心里话，开达也悄悄探出个头，拘谨道：“您……若感到疲惫便休息一会儿，到封城便没空歇息了。”
容之别开了眼，脊背从乌篷上挪开道：“不累，肉ti凡胎，先顾好你们自己。”
开达默默又退了回去。
江望和掀开毯子，起身走到容之身侧。夜晚凉风偷偷钻进衣摆，她抱紧了怀中手炉。
“说谎。”
江望和压低了声音道。
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裹挟着毯子里的余温，一靠过来，容之被风吹得有些麻凉的身体便感到一丝暖和气儿。
容之垂眸看向她。
江望和弯了弯眉眼，道：“上仙，你尾巴露出来了。”
“……”
容之一怔，回头一看，身后果然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那尾巴一直垂到地面，流畅的弧度十分漂亮。整体为青黑色，隐匿在草篷中有些看不真切，但末端一撮最纯净的白，在黑夜依旧极为扎眼。
方才还在悠悠摇晃的尾巴，被他这一看，登时蔫了，直直垂下来，一动不动。
江望和咽了口口水，抱着手炉的指尖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竭力将视线从那抹白色上拽开，嘴角扯出殷勤的笑容：“睡一会儿吧，我来看着。”
说着，江望和绕过他在船桨旁边坐下，稍稍拨动了两下。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身后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很快又停了。
不多时，一道极为细小绵长的呼吸声，被江望和敏锐地捕捉到。
她回过头，身后是一眼望得到头的乌篷，里面开诚的呼噜声已经震天响，容之高大的身影却消失不见。
江望和又仔细寻了一遍，意外地在乌篷角落堆着的草垛中，发现了几乎要与之融为一体的小小一团。
或许是江风寒凉，它将身体蜷成圆形，尾巴垫在小脑袋下面，耳朵软软地趴着，如同襁褓中的婴儿，比上次江望和在卧房中见的要小了十倍不止，只有书卷大小。
若只看它现在的模样，是完全无法将它与危险寡言又拒人千里的踏云上仙联系在一起的。
雪融江江水好似盛进了江望和眼眸，里面的温柔怜爱，几乎要人溺毙其中。
她搁下手炉，脱掉鞋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小黑猫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地抚了一下它拱起的背部。
细软的毛发好似透过她的手指，一直痒到了心窝里。
尽管她动作很轻很轻了，但它还是警觉地轻颤了下耳朵，半睁开幽黑的眸子。
江望和屏住呼吸。
那凉凉的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三秒，又缓缓阖上了，然后……
翻了个身背对她。
江望和眉心一挑，伸手将它圈入怀中。
它懒懒掀起眼皮，见她要往乌篷里走，立即翻了个身往下跳，被江望和眼疾手快地按住。
她知道它是怕业障影响里面熟睡的两人，便解释道：“我就拿条毯子，你不冷吗？”
它眨了眨眼，卸下力气。
江望和盘着腿，坐在船头，把暖烘烘的手炉放在膝盖上。
毯子很大，足够将她整个人裹上一圈还要多，连带着容之也一并裹住。
手臂沉甸甸，热乎乎的。
江望和抬手，从它的脑袋一直抚到尾巴根，怀中便发出舒服的细小呼噜声。
江望和趁机道：“传闻花不倦幺子花磊极爱畜养灵兽，不如你就维持这副模样，他定会主动送上门来。”
她话音刚落，只觉臂间一沉，怀中黑猫灵活地如泥鳅一般，抓都抓不住，踩着她的肩膀便跳上了乌篷船顶。
“哎哎！不愿意就不愿意，别跑啊！”
江望和追到篷前，仰头望着在船顶趴下的黑猫，无论她说什么好话都不肯下来。
江望和说得口干舌燥，想到什么，灵机一动：“据说封城每逢十五会举行不夜盛会，曲水流觞，歌舞升平，好不热闹。你若肯让我抱着，届时我帮你掩去业障，一同去逛夜市可好？”
它耳尖一抖，起身在原地转了两圈，翘着尾巴跳到了她肩膀上。
江望和瞬间眉开眼笑，将其捞入怀中。
江水晃晃悠悠，小船便如摇篮一般，江望和撸着撸着，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
他们是巳时停的船，日头已经上来了，江望和被港口的喧闹声吵醒时，一睁眼被阳光刺了一下。
怀中已然是空荡荡一片，反倒脖子好似被什么东西压了一宿，酸痛得要命。
她站起身，突觉脑袋一轻，肩膀一重。一偏头，便对上一双黑黝黝的圆眼珠。
江望和愣了一下，将其又捞进怀中，极为熟练地挠了挠它的下巴，它舒服得眯起眼睛，尾巴打了个卷儿。
上岸的地方挂着一面白色旌旗，上面蓝线绣着“闽北河港”四个大字。
港口船只络绎不绝，不少身穿紫色校服的年轻人负剑立于桥边，手拿验魔石，对来往旅客进行检查。
正常人将手放上，不会有任何反应，若是邪魔，会发出红光。
江望和验完刚要走，却被守卫拦了下来，指了指她怀中的小黑猫。
江望和倒不担心什么，抓起它的一只前爪就按在了验魔石上，没想到验魔石霎时白光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
她连忙撤回手，白光缓缓消退，却引得路人驻足，议论纷纷。守卫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诧异的同时也有些拿不准。
守卫看了眼同行的开诚开达，斟酌道：“我从未见过灵兽出现这种情况。”
江望和闻言冷嗤一声，扬声道：“这可是天衍剑宗宗主赠与的千年灵兽，沾了仙气，哪能与普通灵兽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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