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沉吟
叮铃......
扰人清梦的闹钟声响传入耳畔，躺在床上的段明猛地伸出手来，将嗡嗡作响的闹钟拍到地上。
今天是久违的休息日，平常时节都不会有这般清闲的日子，而公司放假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公司领导要带优秀员工出现放松放松。
他不是傻子，练习打桩这种事，哪怕去了，也没人会配合，倒还不如庆幸没有被选上。
他眸光呆滞，发了片刻呆后，连忙坐起身来，将手臂垂落下去，将已经不再振动的闹钟捡起。
“看来是着凉了……”他感觉到脑袋一阵刺痛，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
朝五晚九的生活过久了，便摒弃了一些看上去理所应当的想法。
他眉头微蹙，伸手摸了摸往日会堆放在枕头旁的干净衣物。
拥有洁癖的人无法忍受散发着汗臭的衣物，更何况是穿着睡觉。
段明猛地一激灵，不可思议地盯着枕头旁边，漆黑的眼珠子悄无声息间裹上了化不开的愁云惨雾。
衣物完好无损地附着在温热的肌肤上，他惊呆了，目光呆滞地盯着手心手背凝固的血痂。
他沉默寡言，手上的鲜血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下意识回想着夜间发生的事情。
他用力地敲了敲已经生锈的脑袋，脑海中似乎灌满了一团无色气团，胀得疼，对于夜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凭借对自己的了解，衣物不脱根本不可能上床睡觉，况且手上还沾着这么大片的鲜红。
他噤若寒蝉，将衣物换好后，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着地面，企图能够洞察到点点线索。
“…...”来到洗漱台的镜子前，他失声惊呼，脸庞被鲜血包裹住大半，发丝上挂着暗红色的凝固血块，猩红的眼眸中挂满了血丝，这副样子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对于拥有洁癖的段明而言，根本就无法忍受自己这幅鬼样，连忙打开水龙头，用手鞠起一捧水，拍打在脸上，喘息声格外沉重，咽喉处如同被一口霜钟堵住了不断上升的温热。
刻进骨子中的凉意使他清醒了不少，洗了这么久，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疼痛感，这凝固的暗红色血块，似乎并不是自己的。
鲜血将池子的边缘染红，他目光惊恐，呆呆地看着镜子中那个发尖湿漉漉的男子。
心安之际不由得自我怀疑，对于镜中这人竟会感到有些陌生…
他目含晶莹，唇齿紧闭，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来，打算轻抚一下那张面孔。
可当他触碰到镜子的一瞬间，镜子中竟然也伸出来一小节不易察觉的手指，他目光呆滞，并没有马上意识到。
伸出去的手指就像是回不来一般，快要触摸到镜中人的脸庞了。
“呼~”他浑身猛地一哆嗦，惊恐的眸彩剧烈颤抖着，死死地盯着从镜中拔出的手臂，余光不时轻瞥着镜中人惶恐的神采。
他想要求得一些帮助，可是转念一想，父母死后，这乏味枯燥的生活，就再没有人介入过。
他自嘲地苦笑起来，喘着粗气，向着后方跑去，与此同时…默默祈求着，这是一场荒谬至极的梦，一场醒了就重归现实正轨的梦境。
经过一番心理安慰，他心情好过了一些，却始终不敢伸出来手来，捏一捏自己的脸庞，生怕迎面就是当头一棒。
四种颜色方块构成的方块格外醒目，他整个身子蜷缩在椅子上的一角，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臂来，轻点着电脑桌面上弹出的广告。
他愣住了，桌面上的垃圾广告竟然会有能入眼的。
他凑近身子去，盯着桌面上的广告，某小区男子被恶意杀害……那是自己生活的小区内，这件事情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从没有想过，毫无预兆的身亡会屡屡发生在自己周围。
咚咚~
接连的敲门声响起，将思绪牵扯断，他没有一点头绪，门外的声响越来越刺耳，就像是要把耳膜给划破一般，划破耳畔的敲门声岑寂下来。
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襟，轻轻地抿了一口水，这梦境未免太过真实了，真实到让人不敢打破。
他轻手轻脚地将门打开，试探性地向着门外看去，寒意刻入骨髓，就像是身处冰窟中一般，遍及全身，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单薄的身躯被厚实的肌肉力量顶开，不由得摔了个趔趄，他猛地回过神来，浑身颤抖地打量着几人。
他们身穿着警服，手上提着从未见过的枪械，凌厉的目光如同削铁如泥的霜刀“这…这是武警…”
“铐起来”。
站在前面的男子声色沙哑，伸出手指示意，后面的几人手上持着枪械，快步上前，将白皙的手肘用亮得刺眼的手铐扣了起来，手上传来的剧烈刺痛不由得让他猛地一惊。
刻骨铭心的刺痛……这根本就不是梦境。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他嘴唇翕动，浑身颤抖地哆嗦道，难道自己就会像这样不明原因地进了局子？
“杀了人就老实人认罪”。
他如梦初醒，精神呈现崩溃的状态，不明缘由，就莫名地背上了杀人凶手。
“制住他”察觉到段明表现出来的情绪，几位面色沉重的武警心一横，将他的脑袋压倒在地上。
意识逐渐沉沦，昏睡在清晨的警车上。
……
杳然无声的黑寂占据天空之上，都市喧闹的灯火，一如既往地阻隔了星月的黯淡流芒，那部被警局没收的手机都要被人打爆了，公司的领导、同事皆打来了电话，索要夜间接收到的文件，那是一份财务报表，需要拿给上司过目，这已经是最后的期限了。
领导也是心大，这样的大事竟然以锻炼新人为由，全部交由段明负责，现在倒好，报表没有收回，公司都要炸开锅了。
一名被媒体曝光的杀人犯对于公司的影响，难以估量，那会带来铺天盖地的新闻，直接影响公司的形象，因为这事，不少已经谈好的合同都撤资了。
段明这个名字也直接被公司除名，恨不得世界上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暮色沉得吓人，感受到手腕上的冰冷和刺痛，他猛地睁开瞳孔，额头上不知不觉中已经爬满了汗珠，这根本就不是梦境，再三确认过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在这座城市，甚至这个人间都可能不会再有一席之地了”。
他心思敏锐，却也难以应付这看不见底儿的黑暗深渊，疑点重重，不知因何而死的邻居，怪罪到自己身上的罪名，都像一根根细致入微的银针一般，被无形的力气慢慢推入毛孔中
哐当
待审室的门被打开了，迎面走来一位面容娟秀，身形姣好的女子，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本应是勾动血气方刚少年最有利的武器，却在段明眼眸中看不到任何神采，那副样子就像是看破红尘的埋骨老者。
“对于这段视频，你有何感想”身体周围弥散着香气的女子抿动红唇，将一块平板放置在段明面前。
越看越离谱……视频中的人，光看衣物都知道是自己，明亮的街灯光芒洒落下来，将布满鲜血的脸庞照亮，他猛地愣了一下，脑海中出现独自摸黑的情景，石沉水底的声响，男欢女爱的愉悦，两眼一黑的剧痛，以及压在陌生人身上行凶的自己……
他满脸惊恐，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死死地抱住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荧幕中画面，那究竟是谁？为何我的记忆会与监控录像相反？
一气呵成，被陌生人压倒在地上，拿起路边的石头就砸，一瞬间，鲜红如同喷泉一般，沾染到沉浸在黑寂之下的面孔上，顺带起被氤氲热气包裹住的乳白色。
“这……是我做的……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他脑袋沉得阴沉，嗓音沙哑，双手手指紧紧地揣在一起，拨弄着夜晚的清风。
“这不是你本意？那你说说，你的本意是……”少说多听是审讯员的特点，手染鲜血的人，心里多少都会有些恐慌，沉默是一剂好药，能够解决很多大的难题。
“我不知道，在我清晨醒来的时候，这些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当时的我，满脸都是血，夜间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段明将鼻翼两侧埋入双手营造出来的狭小空间中，嘴里自顾自地嘟囔着，并没有正眼看眼前的气质美人。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害怕，双脚一直在颤抖着，毫无规律，微陷下去的眼眶中已没有了深邃感，就像是镶嵌着两颗白多黑少的玻璃珠一般，形同摆设。
“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懂得这些话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无论事情是不是出于本意，监控录像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这条人命在你的手心中诞生，杀人终归是要偿命的”她鼻翼翕动，手上的笔快速游离在书本上。
“这并不是那种存在于脑海中的世界，没有杀人不偿命这一说法”。
他并没有再出口，在法庭上没有证据，那么就是把天说破都没用。
事情有了定数，小区被封锁了，至于那莫名的邻居，终究连面都没有看到，就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他心中不变的坚守有了松动，确实有些看不见的鬼怪之物游离在将身体周围，甚至这个世界都只是千千万万个大世界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在录像中是灯光洒落的平坦街道，在自己的印象中，却是一片黑寂的硌脚石子路。
无论那是幻象，还是自己疯了，这想法都有了松动。
段明并没有挣扎，一口认定了自己的罪行，可当被法官问起杀人动机时，他迟疑了，连那人死的场景都不知道，甚至连样子都没有见过，何来杀人动机这一说法。
“他想要杀我，然后就被杀了”段明脸色沉得难看，在类似公堂的地方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一时间是难以提起勇气的。
令人疑惑的是，法官并没有追问，这件事就此落寞，段明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法官没有怀疑的原因，是因为在段明那耗尽电量的手机上，发现了一张照片，画面中段明满脸是血，被身旁脸色苍白的男子揪住青丝，欢笑分化地拍下了这张照片。
那是一抹令人胆寒的笑容，带有无法言说的诡谲。
这笑逐颜开的男子……不像是生者。
除此之外，死者的家中还有着段明的出行照片，被刀子捅到不成形的大头照，那是大学期间作为班委时的照片，没想到啊！这都被收集到了。
一场存在于脑海中的杀人，可构不成杀人的罪名。
等待死刑的段明也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没有手机，没有可期的未来，只有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生命旅程。
经过了这场闹剧，他冷静了不少，并没有表现出刚开始时，那般癫狂的样子。
他看上去身体瘦小，力气却大得出奇，这一点，有不少警员领教过了。
……
煎熬的日子终于走到了尽头，在监狱的这段时间，他变得老练很多，不轻易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只是静静地一个人呆着，脑海中不断臆想着鬼和神的世界，那般一念撼天地的气魄，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仔细回想着出事当晚发生的事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石沉水底的声响，剧痛的脑袋，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昨天。
今天的警员显得格外严肃，并没有往日那般和颜悦色的样子，双手双脚被镣铐扣起的段明在两人的牵引下，走上了不归路。
一路上，气氛沉得吓人，他沉默寡言，并没有畏惧的意思，这个城市已经没有容身之所了，乃至这个世界，无权无势的段明，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他的眼睛被一块布蒙了起来，身上穿着的黑白条纹囚服，与这具单薄的身躯上格格不入。
他放空意识，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砰~
警员举起了长枪，震慑耳膜的枪声如同一柄锐利的匕首一般，将耳畔划出血来。
他顿时心如刀绞，胸口处火燎火燎地疼，就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着一般，空明的意识也被牵起点点波澜，感知逐渐消失，意识也逐渐沉沦。
鲜血浸染了黑白条纹的衣物，段明倒在了布满猩红气味的泥土上，鲜血如同喷泉一般，将暗红色的沙土染红。
“这起案件已经告一段落了，将犯人的尸体给处理掉”。
无言的沉默，警员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份差事手上沾染的鲜血太过浓重了，对于心灵的摧残也太过严重，每枪毙一个人，心里总会觉得空空的。
不断下沉在幽冥深渊中的躯体猛地睁开眼眸，置身在诡谲的光景中，身体的周围就像是遍布有千万只狰狞的爪牙，无声无息地支配着自己的意识。
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可是连段明都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哭。
作为资深的键盘收藏家，已经不止一次在网络上和人进行打字速度之间的博弈了，其中与一位狂热网友还互发了照片和地址，要进行约架，可结果都不了了之，段明打字速度略胜一筹，为此事划下了句号。
谁敢想到！
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见到那位互发照片的狂热网友，段明满头黑线，在网上发过太多不雅的词汇，为了在键盘大战中取胜，还特地去学习了不少新词汇，简直都要把祖上的坟刨空了。
“下地狱去吧！”那人用着近乎诅咒的口吻，轻声述说着，那般张牙舞爪的样子，凭借唇语就能知晓。
那人用力踩在肉体上，有种被剥离肉体的空荡感。
……
他看见了，终于看清了，身着黑白条纹衣物的男子宛如水中的浮尸，耳畔中回响起的靡靡之音，也在这一瞬间决了堤，发了疯似的撕咬着灵智，所有的感知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着。
眼前的景象都被裹上了一层黑雾，白多黑少的玻璃珠上被数万只蚂蚁遮住了颤抖的流芒，身体轻飘飘的，不断下沉在没底儿的深渊中。
在段明得到枪毙这一消息传出不久后，舆论风波得以平息，公司也再次没入世人的眼中，却不会再有人记起，有这样一个“罪犯”。
花开彼岸，世界少了一个信徒，亦或是一个风尘仆仆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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