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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四十二回:逝者安生者离愁,寻常话无常心忧(2)


这个世界正在淡忘她的痕迹,她也在淡忘这个世界。

        当暗夜五灵的赠予全部从血脉里抽净时,她的心脏疯狂地抽动,如同凌风战栗的秋叶,昭示着生命的枯萎。任是修人还是赂人,都不会再在她身上感受到丝毫灵韵。

        十年修行,武功尽废。

        不久前,还犹回巅峰之时,如今却似穿越至若如大殇之日,又成了那个夹在刀光剑影中的小女孩,命不由己,任人摆布。战争在迎风咆哮,她瑟瑟发抖地苟活于这凄凉人间,被红尘的浪潮推搡。

        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啼血染红了赤水江畔,到头来,仿佛什么都没有留下。唯独心口的伤疤,依然凹凸不平,没来得及愈合的痛,不会因天降祸端而得到片刻的缓解。

        世事不公如此。越柔善的心,越沥血刀山;越强大的意志,越倍受磋磨。一个不贪飞升的人,却白白地饱经了一世的漂泊。

        脱离了阁灵的庇护,她注定步入缓慢的死亡。偶尔恍惚起来,她甚至不认得自己的模样。

        记忆一点点地衰退,再刻骨铭心的姓名,都似乎逐渐走下了天际的阶梯。她偶尔将掌心敷在胸前,却忆不起原因。冷玉残留的氤氲已散成风烟,无法再提醒她,曾有凡人之躯,拦在她与漫天的血刺之间。

        最后,只剩一个身影,如此安睡于她心底最深最柔软处。

        他生前,她欠他的守护,都在他死后,以血泪熔铸为心壁,八方簇拥,悍如重峦。红尘无法伤及,岁月无从打磨。他仿佛在熟睡中亘古不灭,跟随她心跳的节奏,一呼一吸,一起一伏,替她收着一魂一魄。

        她已数月不曾梦到他,但在暗夜降临前,她祈求他入梦,他也果真来了。

        那是他曾独居的暖色的小木屋,位置很偏僻,阳光点着脚尖,在南侧窗棂上跳舞,窗外是一片橙红色的山林。他们坐着聊天,他在很认真清醒地规划着下一本书的内容,似乎终于实现了他生前梦想。或者说是,重演了她少时记忆中的他——一介书生,与纷争无关。

        末了,他眼神突然变得忧虑,用陌生的口吻关心道,“你想的人不是我,何必再要见我。”

        她不解,迷茫地道,“为何这样对我?我总在想你啊,你挖出我的心看一看!”

        他久久地凝望着她,仿佛真的窥见了她胸口的支离破碎,认真地道,“你能够承受的,比你愿意的,要多得多。躲不开的,逃也是枉然,除了面对,别无他法,你终归要好好过活人该过的生活。”

        伴随着她心中一阵抽痛,不知名的细长花枝蓦然横于眼前,丛丛叠叠地疯狂生长,挤满了她的视野,瞬间编织成了一个干枯的牢笼。瓢泼大雨不停地灌注进来,汇成汩汩的池水,很快将她淹没。从遒木和浮萍的缝隙中,她看到屋檐上一只熟悉的镇脊兽,正冷冷地盯着垂死挣扎的自己。

        越来越稀薄嗲陈空气里,有人冲她大叫,“玉儿啊!玉儿!”

        在失去呼吸的时刻,她终于惊醒,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冷不防,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左肩,她本能地飞速闪躲,狠狠地撞在了日华制成的床柱,手臂的刺痛迫使她清醒过来。原来她还在修人的地盘上,逃无可逃。

        行素极不耐烦地混糊道,“你在干什么?”他又很不悦地说了一句什么,愤愤地下床洗漱。

        她在修极的这些时日,最先学会的,就是这些骂人的脏话。她唯恐再招惹到行素,遂尽量躲到他视线之外,却依然难以逃脱。

        大部分皮肉之伤在修极都可完美治愈,这样令凡人叹为观止的神奇,却使得修人动起手来,更加狠毒。两次重伤的间隔,可以短到一个时辰,肉/体痊愈了,精神却来不及呼吸,就又一次堕入深渊。

        这时,救命的敲门声响起

        第一次有人登门拜访,行素也颇为意外,立即叫她去内厢避着。

        日华制成的墙一丝缝隙都没有,只有虚掩的门边透露着两个男人模糊的声音。字字句句都是修极语言,她听不太懂,但能分辨出行素急躁上扬的语气,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聊了太久,她倚在墙体旁热出了一身薄汗。遂放弃窃听,去换一身衣服。

        行素的橱柜里塞满了女人衣物和饰品,种类应有尽有,款式也形形色色,犹如战利品。修人身材都更为高挑强壮,她穿起来,宽松的裙襦在地上拖拖拉拉,很容易踩到自己的裙角,又没有锋利的器具剪裁,时常被绊倒。

        她努力翻找着合适的衣物,大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门却突然开了,行素生硬的声音传来。

        惊吓中,她一头栽在衣服堆里,慌乱地扑腾了半天,才找到着力点,心急火燎地把自己拽出来。却没留心锋利的挂锁,尖角“刺啦”一声刺破了薄裙,一道血口子刷地刻在大腿上,点点血痕,如白雪红梅。

        她默默忍着,没有声张,但整个人扑倒在硬邦邦的地面,双膝先着地,好一阵没能动弹,看着都疼。

        “唉?你还好吗?”

        她闻声慌乱地抬起头,只见一抹温柔又关切的微笑,挂在儒雅明秀的俊容之上。男人友好地伸出右手,扶她起来,那手凉凉的。

        男人继续说着不标准的颜极通用语,“你就是玉儿吧,摔坏了吗?”

        她只沉默以对,垂首避开行素不悦的视线。

        行素冷冷地道,“哼,瞧见了?不是哑巴却装成哑巴,怎么打都不会吭声,硬得让人烦躁。”他故意用颜极话,是叫她听懂。

        五皇子禅责怪地瞥了他一眼,斥责道,“正经问题还没解决,你欺负她做什么?”

        行素不服,“我不过是好奇颜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试试罢了。你看,她不也没事吗?多亏了我,她现在才能活得好好的。新伤旧伤都痊愈了。”

        禅摇摇头,“七弟,你这儿频频人来人往,却没留住一个,也该想想原因。”接着换了颜极通用语对她道,“来,跟我走。”

        她怔了怔,想起初见行素时,也只看到了友善。在修人眼中,她大概卑贱到算不得同类,甚至称不上是人。对非人的试验,算得上是暴虐么。

        这个新来的也是修人,在狼穴与虎口中抉择,只能怀抱希望,否则无法存活。

        她察觉眼前人的右袖竟是空的。原来修术也有局限,她想,这个曾与苦痛对视过的人,兴许能比行素仁慈些。

        行素见她很爽快地跟上禅,心中十分不悦,别扭地道,“不要让她碰锋利的东西,谁也说不清楚她都在想些什么。”

        这显然是场秘密行动,他们小心地从后厢穿墙而出。在观望台的掩护下,禅环住她腾空而起——他甚至还提前请她允许,仿佛她真有什么话语权。

        蔽天的阴霾隔开了碧落与人间,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已在灰色云端沐浴着金乌的光芒,看不到行素,也看不到颜极。

        难怪修人俯瞰众生。

        她却有些胆怯,悬空的脚尖只能游离地点着他的脚背上,使不上力气。她过分地紧扣禅的脖颈,似乎格外紧张,别无选择地依靠着他。

        禅贴心地安慰道,“我一定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别害怕。日光太强,闭上眼睛,我们很快就到。”他的气息在她耳畔悠然回荡,鬓角相依,几缕散发借机交缠。

        他们穿梭了许久,不安感渐渐来袭,她偷偷地眯起眼睛,观察着四周。

        一切都很安宁。

        风在身后活泼地追着他们,吹散了他们路过的痕迹。遍野的七彩流光,如恒河微澜,漂浮在湿漉漉的积云上,无数小彩虹在脚下翩翩起舞,窃窃嬉闹。

        他们正奔向东方,那里,金乌的万千光芒环抱着天际,不加修饰的辉煌,烘托着不杂纯一的圣洁。虽明知修人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但若真有天界,必是如此圣光普度,而能登临天界的人,必是那般璞玉浑金。

        不久,风云俱净,他们飞落人间,又染了一身红尘。

        眼前是禅的五皇子府邸。

        与行素的“雪洞”不同,这里雕梁画栋,烟火气十足,宛如颜极某处大户人家。环绕府邸的溪流滋养着笑盈盈的花丛,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蓦然触动到她。

        缠绕着屋檐房梁的灿烂日华,暖着清明时节的习风丝雨,惹她发了一层薄汗。干净的□□上,清新的初汗透过纱衣,蒸腾着太阳生气盎然的香气。

        见她扯着领口扇风,禅脱口问道,“不冷么?”

        她摇摇头,再看禅,穿得厚实,仍往墙围靠。

        纯日华打造的楼宇,对颜人来说太过温热;颜极四季分明的气候,对修人来说又太过清冷。他见她单衣觉得奇怪,她见他厚袄也觉得不适。

        禅先笑起来,“颜人果然耐寒,我们出了修极这些时日,还没适应。”

        他的笑声充满磁性,温柔又低沉,如春风沁人。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但目光总莫名落在他的断臂。

        他并不避讳,主动道,“这是战争落的。若非有日华医治,命也保不住。颜极的医术如何?”

        她依然沉默,扭过脸背对他。

        禅只得继续自言自语,“缺少日华,想必死伤惨重。你可能很难相信,其实我们修人并非残忍好战之辈。这样的战火,实属千年一遇。早日和平,是大多人的愿景,不分颜极还是修极。”

        她将信将疑,也许禅说的是实话,但是,魑魅魍魉皆曾有无暇无知的魂魄。素日里无害的绵羊,披上狼皮,也能成为最凶悍的恶狼。成魔,只是某时某刻的一念之差。而这战火,给了太多人选择的机会。

        虽然她未言一字,但禅知道,她一直在认真地听着。亮晶晶的褐眸里,心事浑浊,仿佛倒映天上的积云,灰蒙蒙地迟缓着。他说不清楚,颜人仅仅二十几岁的生命,如何沉淀出这样的凝重。

        或许,日华赐予修人的生活确实太过安逸,他们与颜、赂二极早已不只是法术修行之别。

        直到她安置妥当,他才离开,她终于开口,“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他不假思索地道,“在苦难里挣扎的人,需要的只是一点点善意。在我沉沦之时,有人不惜代价地拉了我一把,我现在也只是尽我所能,回馈这份善意。你只管安心住在这里,待风平浪静,一切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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