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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十一回:人有千面义为先,心怀万念败情关(2)


关于御嫔九华,她和师兄弟有一个赌注。

        师弟认为,邀请临浪加盟联军的源头,是私下与赂极交涉颇多的花都太保之子、公子长安;

        师兄猜测的则是迅速位至御卿但身世不明的蓝卿蓝念真;

        而她却认为,蓝念真和长安可能涉及颜赂事宜,但最先起意邀她加盟的人,她押定九华。

        这世上最引人注目,也最会被无视的,是默默运筹帷幄的美人。而这样聪慧的美人,想必明白劳民伤财的道理,却依然守着一城的镜花水月。

        绝世的九华,没有子嗣,没有后位,没有家族;然而,天子的后宫,却永远有新生的小儿,鼎盛的氏族,和前赴后继的美貌新妃。如果没有点这样标志性的事物,也是很难被男人记住吧。

        只能怪,天子坐拥的皇位横贯山河纵穿岁月,无论远近,无关早晚,总会有一个才貌双全的佳丽,在君主心头点一颗新的朱砂痣。

        这遍野的蓝色鸢尾,随风飘荡着皇权脚下的惶惶。

        她惆怅一叹,叹后不免自嘲,总是这样,别人未必在意,自己倒先上心。

        平日里有战事谋划,有枪法要练,倒不至于忧虑过多,怎奈如今思绪乱飞。玉儿总劝她宽心调理,莫要为他事伤神,待日华完全消退再回前线。玉儿说太行人会把忧虑交由女娲,相信母神自有安排。

        她也确实见到昨夜中秋,太行将士在临时军营的各个角落对月敬伏祷告,没有多余的仪式,全凭一腔纯洁而坚定的信仰,大道稀声,万念归一,足以令她这样不信天神不拜祖宗的人为之动容。

        但她依然拒绝皈依。

        在苍滨废弃的国教里,神说,行恶之人死后会下阴界炼狱。

        真假未可知,但她只看到这人世间,善而无善终,苦求而不得,生注罹难,死方解脱,方知人间即炼狱。坐任人世糜烂的神,若非无能,便太伪善。

        拥有信仰的人太过幸运而不知,信仰原是一种奢侈,只属于那些从无望中解脱的人,在无望中下坠的人,除了自己,还能信谁?与黑暗对视过的眼睛,万劫不复。

        她原不至于如此,因为临江醉在她的手腕上给她系了条牵念的红绳。然而他又亲手斩断,送她这只不求自由的风筝,漂泊入夜,归于暗黑。

        他死后第五十天才下葬西山,当日祭奠的人不少,真心的却没有几个。

        幸而有烟花阁阁尊百媚生的担保,赂极各阁特许她回去悼念。然而她还是太晚了,临家人大都登上了那条出海的船,她谁也没见到。

        只有临紫游受晚山阁庇护留了下来,她才明白,江醉所谓幸运的一生,原来是一场悲剧。

        越是卑鄙,越得宠幸,因果才是人世最大的骗局。

        初雪在祭奠的火焰中融化,待人群散去,又杂糅着泪水,凝结成了一层薄而尖锐的碎冰,她伸手抚摸那比雪还冷的墓碑,在血红的刻字上被冰棱割破了手掌,仿佛象征最后的封印,让她的一魂一魄就此陪伴他长眠地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了,无人照料的晚香花,大概已经被杂草吞噬了吧。

        魏颖注意到临浪似有心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临浪总是怕冷场似的找话说,刚才却突然沉默下来,不知是想起什么了。

        他暂时只在乎她的康复,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奇怪了,函丹大夫今早来看过,明明日华动荡未褪,更近心肺,为何临浪却看似愈发无事呢?

        函丹没有明说,但他猜到事态不妙,否则亲切的函大夫如何会脸色铁青地暗暗催人给锦瑟送了口信?看来现在不止瞒着临浪,还要瞒着临浪身边的他,他不敢去想真相。

        也许,交接之后,临浪能安心休养,便也就好了。

        魏颖抱着这样的想法膳后陪临浪回府衙小憩,见临浪安睡下他才离开。

        夜深了,天上的几朵黑云里竟漏了点雨水,他记不得临浪房间里窗有没有关好,连忙前去查看。屋外唤了几声,她没有动静,大概睡熟了?他犹豫后,唯恐她受了凉气,还是轻手轻脚地进屋。他怕吓着她,走近了才发现床上根本无人。

        “你身体怎么样了?”

        她闻声回首,一个白衣人出现在榕树树梢。她淡淡道,“这是花都的地盘,我不能久待。”说罢向他伸出手。

        白衣人一跃而下,无声落地,从怀中递给她一个小包裹。她打开,里面是一个满满的长瓷瓶和一小罐药丸。她轻描淡写地问道,“有联系到越人么?”

        白衣人道,“她还在赤水炼药。”见临浪正要收好药罐,白衣人一把抓住她的腕膊低沉道,“但是传了口信回来,说寒香丹你一颗都用不得,流沙弱水加上皊花蜜,是致死剂量。”

        临浪挣了下,白衣人又制止住她,强调道,“即使体内日华过量,也不行。”

        “这里有几颗?”

        “三颗。”

        她冷笑道,“所以呢?说我一颗都不能用,你还是带了足足三颗?少跟我假慈悲,放手!”

        白衣人松开了她,她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颓靡,心里一软,有点不忍。

        待收好了东西,她缓和了些口气解释道,“最近琅玕浆的药效有所减退,你送来的这点撑不了几天,不过是勉强续命,再拖下去,迟早会被发现的。越人有没有说寒香丹到什么程度可以使用?”

        白衣人低声道,“只说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可一试,你要是现在就用,会冰冻全身血液的……”

        就这样?那这种无用之物,阁里为何要他带来?

        白衣人欲言又止,禁不住被她的目光死死钳制,只好松口道,“我们在师父留下的古籍中找到了一则关于朱雀的记载,但是不知真假……”说着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纸给她。

        她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取来一看,这是从书中原样拓到皊纸上的一页,师父的字迹已经模糊,只能勉强看清原文。

        “兽,朱雀者,春秋五百,为乐之本也。南方,火也,然天降冰霖,金乌振羽西逃。朱雀欲追日影,饮天霖,逮之于禺谷。金乌集至纯日华,欲杀之。羽焦,皮燃,血沸,朱雀化火星之精,有日华之采,克金乌,于火,涅槃重生。”

        寒香丹、纯日华、重生……她明白了。他刚才竟然犹豫了,是真的担心我么。

        白衣人轻声道,“所以,这琅玕浆也是我能带的最后一瓶了。”

        她低低地问道,“有人做过这个么?”

        “不知道,即使有,也是很久以前了,得是天门日华鼎盛的时期。纯日华,除了那里,谁还能造?”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吩咐道,“我会看着办的,你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

        白衣人叫住她,“喂!”

        “还有事?”

        “尽量……活下来吧,不论用什么办法。”

        她看向他,千言万语,都浓缩在一个对视之中。在飓风中旋转着的蚍蜉,有什么能力承诺呢?大概只是给彼此一点希望。她沉默地点点头,转身离开,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她回到了府衙,但没有回房间。轻轻地踩着片片琉璃瓦,溜上了屋顶。月亮很近很圆,是江醉错过的第五个八月十六,也许也将成为她眼中最后一个圆月。

        她不怕离开,她这只断线的风筝,对多舛而阴暗的人间,早已没有眷恋可言。更何况,像她这样踩着白骨登天的人,本就该料到悲剧的收尾。

        只是,她偏偏有了些不痛不痒的牵挂,却足以让她对阁里的指令多了点顾虑。比如十年后重逢的金兰,西方天空下的雷霆,和盘踞邻城的青龙。

        再比如那个正在后院里练剑的倩影,楚宫楚泽都相继回房了,只剩玉儿扶膝喘着粗气,很快又提剑飞舞,一刺一探,毫不含糊,坚决而有力。

        还有眼前这个正在她房门前挠头骚耳的大男孩,来回跺着脚叹着气,好不容易在门槛上稍坐,全身依然大写着不安稳,靠着门框一个劲儿地叹气。她在联军还没有站稳,要是她死了,不说别人,为她离开玄穆的魏颖该何去何从?

        还是再等等,再等等吧,万一越人及时炼出了新丹呢?万一最后这瓶琅玕浆药到病除呢?万一,奇迹发生了呢?

        她下定决心,毅然吞下了那张皊纸,饮了一小口琅玕浆,把指刺塞进长靴夹层,收起袖剑,短刀别入环腰暗袋。

        澈亮的天光下,一抹孤影,在屋脊之上,对月宫深深一拜。

        不知过了多久,魏颖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庭廊,他急急地跑向她。火气已被担心完全替代,他猛地哽咽,站在她面前,却说不出话来。她主动走近,无比自然地拥抱了他。

        他讶异道,“司马啊……”

        她低声道,“对不起了,我做梦醒来,一时睡不着,出去走了走,让你担心了。”

        他愣住,不知是因为她突然道歉,还是这个拥抱。他手足无措,但最后还是同样伸出了双臂。

        与其说抱住了她,不如说抱住她的盔甲,在他怀中的这层伪装和防护,坚硬冰冷,周全严密,却依然没能保护好她。军营里的言论,心肺上的日华,无回应的故国,都毫无阻拦地蚕食着她。

        他好想帮到她,却眼见着她的光芒渐渐黯淡,抓也抓不住,什么也做不了。暗夜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要怎么样才能结束呢?

        真的,好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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