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2007年9月3日
假期里我被母亲送到了外地
是距离汉城很远的北方
行程匆忙到好像是在躲着什么
而时隔两个月
我终于回来了
我要见到他了
整整两个月
是62天
是1488个小时
是89280分钟
是5356800秒
而我每分每秒都在想念他
2007年9月4日
我没有在操场上看见他
于是我鼓起勇气站在了他的教室门口
教室里不少人看着我这个外来者
我十分尴尬
当他的兄弟从旁窜出来问我找谁时
我被吓得拔腿就跑
那天放学后我第一个冲到了学校门口
一群又一群陌生的人路过我
我极力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直到学校大门紧锁
夜空明月高悬
我都没有等到他
我妈问我为什么这么晚回家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2007年9月5日
听说他生病了
我很担心，却又做不了什么
下午时我逃了课
在最近的寺庙中向佛祖求了平安
我希望我爱的少年
永远平安喜乐
永远意气风发
我把祈愿绳挂在了树上
它却随风一起飘向了远方
它们飞啊飞
我多希望它能把我一起带走
2007年9月13日
我爸来看过我两次
给我买了很多东西
他跟我妈离婚了这么多年
听说也没有再婚
他总是满怀愧疚问我们的近况
我问他，你这么关心我们
为什么不跟我妈复婚呢？
他却只是怔住
朝我摆了摆手
我不能理解
如果不相爱为什么要结婚
如果相爱为什么要离婚
2007年9月17日
窗外骄阳似火
无数蝉鸣透过窗户传入我的耳中
它们春末而生，夏末而死
只为活一个短暂而热烈的夏天
而我不同
不出意外的话我还有很多个夏天
我还能再喜欢他很多年
2007年9月20日
即使我对他的爱充满了希望
可这条路布满荆棘玻璃
只要踏上就会千疮百孔
我早已无法回头
心中的秘密是怎么被别人发现的呢？江李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不愿回想，他对高二下学期那天的记忆其实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从课桌的抽屉中摸出那张纸条时，他感到了自己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清晰地停顿，然后一声尖锐的悲呛从心中无声地向外呐喊着，耳鸣不止，浑身血液飞快地倒流着逐渐充斥着全身，而即使是多年以后再次想起，江李仍会不自觉地颤抖。
2008年5月27日
今天我的抽屉出现了一张纸条
字迹歪歪扭扭的似乎不想被我认出
上面写着：
你。是。同。性。恋。
我沉默地撕掉了那张纸条
我知道
我完了
2008年4月27日
没有什么意义的事被我每天重复地做着
我努力活成一个人样
可偏偏就有人来给我一刀
剖开我的皮囊，以期望看到一个异类的灵魂
好满足他们内心莫名的优越感
2008年5月5日
他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我听到有关于我的流言越来越多
甚至听到了我跟校外的谁在谈恋爱
可是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
于是我拼命地堵住了我的耳朵
也强行捂住了眼睛
我以为我只要不去听不去看
这些事情就会过去
2008年5月6日
只是我以为
2008年5月7日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喜欢了一个人
可是他们朝我扑来
大声说着我的错处
强行逼着我承认
于是我真的错了
2008年5月8日
其实我不太明白
这世界上评判对错的准则到底是什么
或许不需要准则
人类是从众的动物
2008年5月10日
我的那封放在抽屉的情书
不知道被谁翻出来了
他们在校内广为传阅
大声嘲笑着我
也在嘲笑那个被我喜欢着的人
他们说我身上很大一股异味
于是人人开始远离我
我却开始庆幸那封情书没有写上他的名字
没人知道我喜欢的是他
2008年5月15日
我被锁在了厕所里
悄无声息地
被泼下一桶不知道是什么的脏水
高高站着的他们不停地往下吐着唾沫
而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2008年5月16日
红肿的皮肤仿佛要被我搓下一层皮
我却始终洗不掉身上黏腻的感觉
有股腐烂的味道伴随着我
不停地发着臭
2008年的5月19日
那些目光如影随形
每时每刻不在吞噬着我的整个身躯
2008年5月23日
我的课桌上被刻下了深深的两个字：
怪、物
那是他们眼中的我
2008年5月24日
他们是自诩正义的使者
而我是最沉默的怪物
2008年5月25日
这个世界好吵啊
我从教学楼往下望去
才发现一点都不高
2008年5月27日
我今天在操场看到了他
有很多欢呼和掌声为他响起
似乎阳光也格外偏爱他
而我独自站在树荫下
我跟他之间像隔了一道深渊
只能远远遥望着
2008年5月30日
我又一次地被堵在了巷子里
没人会在意一个异类的感受
2008年5月31日
班主任来找我了
惊动了我妈
她流着泪把我拽回了家
我妈哭得很痛苦
我被吓到了
那是我第二次见她那样的哭
第一次是我八岁那年他们离婚的那天
她质问着我
我不敢说话
更不敢哭
2008年6月1日
我妈把我关在了房间里
她说要带我去治病
我不禁想到了之前被电死的“娘娘腔”
我想
我也会是这么个结局吗？
2008年6月2日
我不想死
可也不太想活
活着始终求而不得
但如果因为喜欢他而死
其实还挺浪漫的
2008年6月5日
我妈不理解我
她觉得我喜欢男人是因为被人欺骗了
她让我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我觉得有点好笑
于是跟她解释
我只是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她开始哭着拿扫帚打我
这是她第二次打我
明明是我被打
她却难过的像个受害者
我也开始不懂她
2008年6月6日
我的腿好疼
好像被我的母亲打断了
可是我不敢说
只要我闭嘴不说
我就能熬过去
2008年6月7日
但愿
2008年6月8日
我妈今天来给我送饭的时候
她说让我改，让我治病
不然就不给我吃饭
我说我喜欢男孩子是天生的
改不了了
她又哭了
我不忍心看我的母亲哭
可是我的腿实在很疼
疼得我说不出话
2008年6月9日
我做了个梦
梦里他们束缚了我的四肢
也禁锢了我的灵魂
我想朝他们呐喊着
——爱情与性别无关
可是他们割掉了我的舌头
堵住了我的喉咙
血也流到了地上
我发不出声音了
我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哑巴
2008年6月12日
我好饿
我是不是快死了？
可是我的母亲还是让我改
改什么
我改不了。
我怎么改？
2008年6月13日
我不肯妥协
我跟我的母亲僵持着
为了防止我逃跑
房间的窗户被封死了
可是我分明看见
光从缝隙中透了过来
2008年6月14日
腿里的骨头好像碎成了渣
我一寸寸地抚摸过去
却不再觉得疼
因为黑暗比疼痛更难挨
而我无比盼望晨曦的到来
2008年6月15日
清楚的感觉到生命流逝
于是我开始尝试自救
囫囵地吞下了几张纸
那是我数封情书草稿中的片段
它们被世俗所不能容忍
众人相传时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嘲笑
但我此刻期望它们能填满我空虚的肚子
让我尚有一丝气力
存活于世
2008年6月16日
我看到光牵着灰尘在跳舞
在空中纠缠着交织着
好像永远不会停歇的模样
2008年6月18日
近日里我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还长
我极力减少着身体的消耗
日记是我最后的托付
我与我的母亲一直僵持着
我已经数不清多少天没吃过东西了
原来饿死就是我这一生的结局吗
死亡将至
我却感到无比清明
2008年6月19日
我梦见他了
一侧是天堂
一侧即地狱
他于黑暗中紧紧抱着我
力道之大似乎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肉
观念无法改变，爱意无法戒断
我沉浸在这个相拥中无法自拔
是活着的希望
而我于此真正的永生
那些痛苦的回忆攀附着他整个身躯，可汹涌的爱意同样支撑着他的脊柱，它们交织着,组成了江李这些年的生活。
江李不敢去知道结果，于是那个白天，他都没有再出病房，在舒莹莹来了之后，他几乎是沉默地在房间里坐了一整天，出神地盯着窗外的某处发着呆。
刘震听到那个事后，好奇地问江李知不知道，却没得到他的任何回复，看着江李的模样他皱了皱眉不由道：“怎么了这是？跟丢了魂儿似的。”
直到晚上林书默来查房，刘震问了一嘴这个事，林书默淡淡道：“救回来了，但是那刀比较深，看得出来是真的想寻死，现在还住在icu。”
刘震瞬间惊住，还在咋咋呼呼的。
江李听到林书默的这句话后才有点回神。他顿了顿，才想起刘震还没吃晚饭，站起身时却不小心碰到了那只烫伤的手，疼痛令江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悄然挡住手，转身进了厕所后，病房里刘震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林书默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他。
江李看着厕所中的镜子中清晰映照着自己那张苍白的脸，他额间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手背上的烫伤仍然阵阵刺痛。
原来他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也会感到无比痛苦。
他淡漠地看着手上的伤口，拿水随意冲了两下，想等下再拿药膏擦一擦。
江李走出厕所的时候林书默已经离开了，问了一句刘震想吃什么，得到了随便的回答后他点了点头。可刚走出病房没两步，他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脚步。
江李看过去，只见分明已经离开了的林书默又回到了他的面前。在看见林书默手中的碘伏和药膏后，江李明显地愣了一下。
原来林书默注意到了。
任由林书默把自己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直到消完毒，棉签沾着清凉的烫伤膏沾上江李的伤口处，他才堪堪回过神，苍白的肤色显得红肿的烫伤格外可怖，尽管林书默动作轻柔，可是痛感还是使他不自觉地缩了下手。
林书默感到他的动作，不由把动作更加放轻：“烫伤了怎么也不处理一下？幸好烫伤创口不大。”
江李沉默着，死死低头盯着林书默帮他处理伤口的大手，肌肤间的碰触，或许是贪念温暖，在过了好几秒之后，他才说出了一句他自己都心虚的谎：“我不会”
林书默闻言无奈地笑了一下：“江先生，这里是医院，有很多优秀的医护人员。而且——我也是个医生。”
林书默将药膏放在了江李另一只手里：“明天的时候我再帮你换药。”说完他站起了身，看着江李苍白的唇色叹了口气，“江先生注意身体，再小的伤也是伤。”
江李没有说话，他坐在那个椅子上，看着林书默离开和远去的背影。在刚才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恍惚到他以为自己能留住那一抹温暖，可终究是错觉，他口袋里的手轻轻握着那管药膏，独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好一会，江李才站起身，往食堂的方向走着，看见那个楼道里的男人正坐在长椅上抽烟，
他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路过，却听到了一声小小的“谢谢”。
这句话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江李却没什么反应，径直离开了那处。
那天夜里，江李做了个梦。
梦中的他右腿很疼，疼得像要断掉一样，周围很黑，看不清任何事物，江李也不知道他在哪，他喘着粗气趴在地上，身上散发着腐烂发臭的味道。
好像有无数的蝇虫和蚂蚁在他周围爬来爬去，一个劲地在往他的肺腑里面钻。天空下雨了，雨水打在身上很疼。
江李痛苦地趴在那处，他也想尝试自救，可是浑身动弹不得，无法做出多余的动作，他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江李有些绝望地想或许有谁能来救救他吗？可身体忽然好像感到了些许推力，他被推下了那处地方，大脑清楚的知道他此刻正在下坠，可是□□不得挣扎和抵抗，甚至连呼救的声音都没有，可同时又庆幸，那些脏污的蝇虫终于离他而去了，失重感却让他觉得一阵眩晕
梦中与现实的落地同时到来，江李摔下了陪护床，刘震没有被吵醒，梦中的那种失重感太真实了，真实到梦醒了还令他有些后怕。直到江李发现手里还握着林书默给的烫伤膏，他才仿若回到了人间，摸着还有些疼痛的右腿，他怔怔地在地上坐了很久。
他在想，明天又是个阴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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