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陈清淼早早的就表示自己乏了。
于是这顿饭没吃多久便散了场，江李向两人道别，去前台得知结过账后才离开。
太阳已经逐渐落下了山，黑幕悄无声息地透过玻璃笼罩着四周，此时的商场却仍然人潮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人声脚步声喧嚷着，向江李诉说着这世界的人气。
江李站在电梯中，无声地盯着楼层数字不断地跳动着。
身边的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地说着些什么，男人抱着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粉色小团子，英挺的眉间是满满的宠溺，他用鼻尖在她的脸上轻轻地蹭着，逗的团子呵呵直笑。
男人额头抵着团子的，盯着她眼睛询问：“马上就要到妈妈生日啦！宝贝说给妈妈送点什么呀？”
粉色团子奶声奶气地开了口：“想要花！花裙子！妈妈妈妈漂亮！”
男人看向推着婴儿车的一脸笑意的温柔女人，颇为认真地说：“我也觉得妈妈漂亮。”
女人闻言脸颊飞了一抹红晕，她看了一眼江李，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男人，小声说：“在外面瞎说什么呢”
男人也看了一眼江李，轻轻附身到她耳边：“我说的是实话。”
女人娇俏地瞪了他一眼。
粉色团子在一旁欢快地拍着手。
一旁的江李沉默片刻，选择在最近的一层下了电梯，上次跟老方的女儿雾雾约定好了下周见面，可一直没有得空给她买礼物，这次正好来了商场，便想着置办了。
然而他的一条腿刚刚踏出电梯，无意地朝前一瞥，身体便瞬间愣在原地。他的四肢僵硬不得动弹，不敢置信的视线越过商场中间活动的场地，远远地看着对面两个亲密的身影，直到电梯发出警报声，他才在那家人奇怪和惊诧的眼神中把另一条腿也迈了出来。
身后电梯门关闭，江李才堪堪回神，却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因为在刚才那十几秒的时间里，他已经紧张到体内的所有水分都瞬间蒸发，他好像看见——
一个女孩亲密地挽着林书默的手。
江李的身体如遭重击般微微颤抖着，眼睁睁看着那两道相配的身影走进了一家女装店，直到迈步时才发觉自己双腿仿佛灌了铅。他内心极力拒绝再往前，生怕自己再看见什么，可身体却又如失了重般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前行着。
直到听见一声灵巧的女声从店内传出，“这套怎么样？好看吗？还是这套？”
“好看，你穿哪套都好看。”这是林书默的声音，带着点点笑意，是江李永远忘不了的声音。
江李透过服装店的玻璃窗，看到了林书默。一身优雅挺括的黑色西装显得他的背影干脆利落，肩宽腿长，身体流畅完美的线条被完全展现，他仅仅是站在那，就足以吸引江李的全部目光。
他也看到了林书默面前的那个女孩，瀑布长的黑发，灵动的双眼，像一束花般美好的年龄，她拎着两件裙子在身上不停地比划着。
女孩嘟着嘴，眼睛里亮晶晶的，对着林书默撒娇道：“那两套都买好不好？”
林书默上前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含满了宠溺和笑意：“好，都买。”
江李愣愣地看着，他看着那个女孩如一只蝴蝶，穿梭在漂亮的衣裙中，青春而美好，也看着林书默饱含深情的眼静静地注视着女孩，眼前那副美好的画面令他心如刀绞，一刀一刀的，逐渐剁成肉泥。
女朋友？
当脑中浮现这三个字时，江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因为他不敢，也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怕身前的那块玻璃会如明镜般，将他因不得而万分丑恶的嘴脸印在上方。
他快被自己见不得光的心思淹没了，它们破土而出，经过十二年的滋养和生长，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根深蒂固地紧紧缠绕着他的整个心脏，盘根错节地渗透他每一根血管，支撑起江李整副身躯——它们同他一起共生。
他十二年来深知求而不得亦不敢去求，这份感情赐予他活的希望，也逐渐快要把他逼疯了。
然而江李不知道的是，此刻他的身后有一双眼正在看着他，看着他的惊慌失措，那双眼中闪着淡淡看不清的光，看着江李仓促离开的身影。男孩的手中拿着江李刚才遗落在包厢中的外套，慢慢地走到了江李方才站的那个位置，学着他朝店内望去。
却恰巧与店内刚转过身的男人对上了视线，男人在一瞬间地怔住后朝他露出笑意，笑容友善而温柔，陈安心中一跳，仿佛瞬间懂了什么，他若无其事地转开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原来如此。
江李梦中的自己被脱光了衣服，被迫站在了一处陡峭的半山腰，他被割去了舌头，仿佛有着流不完的血从他的口中涌出，顺着光裸的身躯朝下不停地流着，仿佛是想洗刷掉他满身的罪恶，那些血渐渐的在他的脚底汇成了一小股鲜艳的，还散着热气的血洼。
圣经里代表圣洁和平的白鸽此刻正不停盘旋在他的头顶，仿佛时刻想下来猎食着他的尸体。
他极力呐喊着什么，可是喉咙里发出的是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模糊音节，山上山下尽是人们兴奋的欢呼声，而江李却被困在了半山腰。他朝下望去，看不清那些人的脸，朝上望去，只有不停飞翔的白鸽，和碧空的蓝天。
他想往下跳去——或许死，可以解决一切。可横空出现的铁锁阻止了他，铁锁锁住了他的四肢，将他的身体完完全全展开来，似乎是想向世人展示着他那副被自己猩红的血沾染上的身躯，粗糙的铁链痛楚地□□着与他相触的肌肤，在苍白清瘦的四肢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红痕，似乎只有赤着身子才是最神圣的杰作，他仿佛一副被到处显摆的作品，不停地被上天炫耀着。
目光睽睽之下，江李不停无助地摇着头，挣扎着想合拢自己，他瑟缩着、颤抖着，可都是无用功
世人的欢呼声却越来越大，响亮到仿佛要将他吵醒
自从上次刘震开始出任务后，江李再与他联系上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更准确说，不是与他本人联系到了。
是与他的战友。
那天晚上，做着噩梦的他接到了刘震战友的电话，电话里说刘震执行任务时腹部中刀，不过因为任务的绝对保密性没有告诉任何人，前几天才从icu病房里脱离危险出来，刚醒的刘震让战友帮忙不要告诉他的家里人，思来想去反而第一个电话先打到了江李这里来了，吓得江李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开车去医院。
刚踏进医院，空气中浓厚的消毒水味令他想到了不好的回忆，不禁有些脸色发白，冷汗浸透了整张背。
通过电话那方说的信息，成功找到了刘震的病房，病房里现在只有刘震一个人。
江李一进门就与刘震的目光对上了，双方脸色却都不太好看，一时竟分不出谁才是受伤的那个。
刘震看到他后脸色苍白如纸却目光炯炯，显然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老江，你可算来了，这些天我想死你了！”说话时太过用力而有些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不禁“嘶”声喘着气。
江李看着刘震躺在病床上不得动弹的模样，不禁有些沉默，又看到他病服下满是绷带的痕迹后缓缓开口，语气有些沉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感觉怎么样？”
“嗨！我没事！我不想死的话，阎王爷也收不走我！”刘震有些大咧咧地笑着，好似并不担心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
江李看着他这副精神尚可的样子也松了口气，坐在了他的病床旁边，“医生怎么说？”
“做过缝合手术了，让我好好养伤。”刘震瞥了一眼他的脚，发现居然还是穿的家居拖鞋，因为太过着急的赶来，外套下甚至还穿的是凌乱的睡衣，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不好意思啊老江，这么晚了让你过来照顾我。”
江李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拿起床头柜上的果篮的一颗苹果，开始用刀削皮：“你没事就好。”
他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碗中：“禁食了吗？”
看到对方一脸幽怨地盯着那碗苹果点了点头：“医生说我吃东西会漏。”
“”
江李将苹果放到了一边：“莹莹知道这事吗？”
刘震瞬间神情挣扎着想起身，江李连忙皱眉按住了他以防伤口裂开：“你要干嘛？”
刘震只好继续躺下，苦着脸看着他：“这事你可千万别告诉莹莹。”
江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问什么，只是轻轻“恩”了一声，他看了看手机，发现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他感觉有些累了，于是问刘震：“你睡觉吗？”
刘震虽然才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没几天，但是这些天来实在睡得太久了，现在又是刚醒来，所以感觉现在除了伤口还有点痛楚之外，精神极为亢奋。
他灼灼地看着江李，江李看着他的目光，无语凝噎，懂了。
认命地拖过刘震战友留下的陪护床，和衣躺下，睁眼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他说：“那我睡了。”
已经兜兜转转忙了一天的他实在太疲倦了，困意渐渐袭来之际，刘震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有些不清晰：“诶，老江你睡了吗？”
“恩。”江李半阖着困倦的眼。
“明明还没睡”刘震自顾自地说，带着一丝愧疚，“那天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唉，我也不知道这么巧就遇到了赵建他们那群人。”
江李没说话，疲惫携带着仅剩的清醒逃跑了，只留他自己独身在这困顿中浮沉。
“老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也许是医院的环境太过于安静，连带着刘震的声音都变得很轻，小心翼翼的，仿佛怕惊醒了什么东西。
“恩。”江李觉得他已经要睡着了。
刘震犹豫了一下，仿佛在思索着怎么开口，闷着嗓子咳嗽了一下，语气蔫蔫的：“那天我走后，莹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啊？”
困意大发善心的给他踢回来了几分清醒，却杯水车薪，他头脑模糊地挣扎着想了想刘震问的那个问题，却因为脑子里已经困成了一团浆糊，实在想不清楚，于是一时没有做声。
刘震没听到江李的回答，伸着脖子探头过来看了他一眼，看他已经迷迷瞪瞪地半睁着眼，无济于事的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一副即将陷入沉睡的模样。
“莹莹喜欢你吧。”床上的刘震重重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却是猝不及防的直白，“高中毕业那天其实我听到她跟你表白了，我也知道这些年她一直都还喜欢你，一直在有意无意的跟我打探你的近况。”
意料之中等不到江李的回答，刘震索性也不等了，放开自顾自说了个痛快：“唉从高中就开始喜欢了。”
“其实高中时候，对于你那些不好的评价我都或多或少都听过一点，我知道你大概情况跟我们有点不一样。唉，你们总以为我不知道，都不跟我仔细说，但其实我只是直了点，我又不是聋，我也不是傻。”
“其实莹莹是个好姑娘，现在我们也都二十六七了，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我觉得吧要是万一呢？万一你能接受女孩子的话，你们俩可以试试。”刘震勉力咧了咧嘴，感觉腹部的伤口突然就有些痛得厉害，又或者不是伤口痛，他捂住心口，真切的感觉到了自己确实有些虚弱，又叹了一口气，“唉，我觉得你其实是个很好很值得托付的人，莹莹也是，所以我不想看到莹莹太伤心了。”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复，刘震将这些放在心中已久的话说了出来反而得到了片刻轻松，他松了口气，不顾伤口强行起了床，小心翼翼地把另一床被子给江李盖上以防着凉，才又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动作迟缓地回到床上。
只是刘震没注意到，陪护床上的那个人，缩在衣袖里正在微微颤抖的手。
“其实我也挺喜欢莹莹的。”绝对的静谧中，刘震这句话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震耳，“所以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第二天江李醒来的时候，刘震还在沉睡中。
陪护床睡的人格外的不舒服，腰部使不上力，睡一觉起来整个人乏力腰酸的很，他用力揉了揉后腰，尽量动作轻柔的不发出声响，以免吵醒正在熟睡的伤患。
他看了看时间，才早上六点，睡得时间不太久，他却有些睡不着了，顺手将经过一晚已经氧化发黄的苹果倒进了垃圾桶，准备先回家换身衣服，顺便买个早饭，今天再请个假。
他对于刘震昨天的晚上说的话，说不惊讶是假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刘震深夜那些毫无预兆的剖白，扰的他思绪一时有些混乱，他需要用时间来想想。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匆匆再回来时，已经是早上八点了，刘震早就醒过来了，看着他的身影后眼前一亮，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刘震似乎笃定自己没有听到他昨天晚上的那番话，江李不由得也心中一松。
把买来的吃食放在桌子上，他将滚烫的粥打开来放凉，水汽烫得他不自觉的摸了下耳朵。
刘震看着他的动作惊呼：“怎么还烫到了？没事吧？”
江李看了他一眼：“没您的伤严重。”
因为腹部伤势严重，所以刘震禁了食，为了不让刘震馋嘴，所以买来的是让人看了就没什么胃口的小米粥和水煮蛋，他搅和了下碗中的粥，朝里微微吹了口气，使它可以凉得更快一些，没有这么烫口。
“刚才莹莹给我发了信息，问这些天有没有联系过你。”江李手下动作没停，层层热气争先恐后地往高处散着，“我没回她，你自己看着回吧。”
他把手机解锁，打开微信里舒莹莹的对话框递给刘震，是之前重聚的时候加的。
刘震单手接过，思忖着该怎么回复，拇指在手机上不住地点着，却不小心按到了返回键，他哎呀呀的连忙想点回去，却看到了最上方那个十分显眼的置顶。
“林医生”他念了一遍那个备注。
江李手中搅拌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刘震乐呵呵一笑：“没怎么，就是觉得很巧，给我动手术缝针的那个主刀医生也姓林呢，听说还是从国外回来的，医术可好了，护士给我换绷带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给我缝的伤口老漂亮了。”
“”
江李感觉自己被他打败了，却又因为他话中的内容而心中猛地一跳，不小心碰掉了一颗水煮蛋，但幸好没有碎掉，只是砸瘪了一面。
他连忙弯下腰去捡，病房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道“咔哒”声。
当江李握着水煮蛋站起身时，正好与门口刚进来的人对上视线，两方遥遥相望，同时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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