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手指来来回回地翻着那仅仅只有几句的对话框，重复地将对话看了又看。
江李躺在床上有些迷茫的重复着动作，直到手机发出一声微信提示音，他激动到手间一滑，手机重重砸在了鼻梁上。
顾不上去揉发痛的鼻子，他匆忙的重新拿起手机，屏幕照在脸上发出盈盈的光，于黑夜中照亮了他的整张脸庞，果然是林书默发来的信息。
林医生：今天与江先生聊天很愉快。
他心中微动，秒回道。
江李：我也是，林医生。
那边回复的速度也很快。
林医生：江先生怎么还没睡？
过了零点了，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江李：习惯了。
林书默看着江李的回复，想起了江李过分清瘦的身材和相当苍白的唇色，微微皱了皱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沿，没再叨扰。
林医生：江先生早点睡。
林医生：晚安。
江李：好梦，林医生。
江李说罢，将手机微微掩着屏，只是短短几句的交谈而已，最多只能算是成年人之间普通正常的客套话。却仍使他不禁轻轻笑出了声，眉宇间是拦不住的欢喜，他拉开窗帘去看外面的夜空，几点星星在追逐着一轮明月，他整个人独自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中，肤色白得有些耀眼，也照彻了他的一室暗光。
忍不住想将这份景色记录保存分享给林书默，却又强行止住了手不敢打扰，退而求其次的发了个朋友圈，设置了仅一人可见。
另一头的林医生将思绪从江李堪忧的身体健康中拉回，却不小心点开了江李的微信资料，便看见他的朋友圈里多了一张照片小图，他好奇地点了进去。
是一张天空夜景的图，星星月亮相互照应，灿烂生辉，和一句简单的晚安。
他不由地也掀开了一角窗帘，月光循着那处顺势倾泻而入，争先恐后地生怕挤不进来似的，今晚的明月很亮，可星星同样不逞多让，它们交相辉映着，谱写着今夜最美的篇章。
他们此刻在不同的地方，望着同一个月亮。
林书默想了想，给那张照片点了个赞。
评论了一句：早点睡，江先生。
收到了一句：您也是，林医生。
2007年5月5日
今天月考的成绩出来了
他还是稳居年级第一的位置
听着广播里赞扬他的话语
我不由得也很高兴
却突然觉得广播里念他名字的声音不好听
甚至没有我的声音好听
于是江李轻轻喊了一声:“林书默。”
江李喜欢林书默。
没有人知道。
2007年5月7日
我是个胆小鬼
我不敢告白
怎么办
救命
啊
2007年5月10日
我今天在食堂看见他了
他点了木须肉和清汤燕菜
于是我也点了这些
可是对于我的口味其实有些淡了
但是对于我和他吃的是同样的菜这件事来说
我已经很高兴了
我告诉自己
人要懂得知足
2007年5月11日
我发现他跟一个女孩子偷偷恋爱了
是那个递情书的女孩子
我看着他们
感觉自己仿佛有些喘不上气
我很难过
可是我不敢跟任何人说
我甚至想告发他们早恋
可是我没有
因为我害怕他因此而被训斥
也怕他发现是我告的密
由此讨厌我一个陌生人
2007年5月12日
我看见他们站在梧桐树下牵手
脚下踩着很多落叶
我有些庆幸
幸好我提前捡走了一片
可是当我盯着抽屉中那封没有递出去的情书时
我在想，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2007年5月13日
我今天看到了一只鸟
它从很高的树上摔了下来
我走过去时发现它已经死了
我想，原来鸟也会摔死
可是飞翔是鸟儿的本能
那会不会有恐高的鸟呢？
会不会有被水淹死的鱼呢？
会不会像爱你的我一样呢？
2007年5月15日
今天看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喜欢上自己喜欢的人
我仔细想了想
大概因为一见钟情
听起来有点肤浅
但确实
我就是这么个肤浅的人
2007年5月16日
我又梦到他了
梦里的他在给我擦眼泪
为什么哭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他那双温柔的手
望向我时温情款款的眼
可惜终究是梦
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妄想
清明节那天，江李很早就出了门，去了一趟墓园。
早晨的露气浸透了万物，东方发白，万束柔软的光线随着旭日的冉冉东升，给大地照出一片明亮，墓园中静穆而沉重，只偶尔有几阵鸟鸣和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他买了两束菊花，一束放在一座母亲的碑前，另一束放在了一个少年的碑前，他们之间并不认识，黑白照片中映着一个清秀少年的面容，冰冷的墓碑上记录着他已经仅仅十几岁就离开了人世。
很多年了，他来看母亲的时候，都会给这座陌生的坟墓也带上一束花。
江李弯下腰，将两座碑上的灰尘擦了擦，直到它们不染一尘，他才靠坐在母亲的碑旁，墓碑透亮的仿佛能当一面镜子映出他那张平凡又苍白的脸。墓碑上女人淡淡微笑着，脸上两个小小的酒窝仿佛盈满了世上所有的笑意。
他将一旁的鲜艳娇嫩的仿佛还带着清晨露珠的花束规规矩矩地摆在墓前，垂眸盯着那张照片许久，才嗫嚅着道：“妈。”他有些疲惫地靠着墓碑，“清明节到了，我又来看您了。”
“又是一年过去了，不知道您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他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直到已经叼在了嘴边却又愣住，看了一眼墓碑上女人的照片，将烟又收回去，“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做梦梦到了很多之前不是特别好的事。”
“那个人一直在尝试联系我，给我写了很多信，可我一封都没打开过。我知道我流着那个人的血，您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可是没办法。”
“我是那个人的儿子，我知道您可能也不喜欢我这个人，我也不喜欢自己，可是也没办法，改不了了。”
“对不起，妈”他的语气有点轻，带着浓浓的歉意和无可奈何，又仿佛在祈求着谁的原谅，“当年的我也曾想过同您一起，永远离开这个人世，可终究是没舍得”
抬头想仰望天空的辽阔，却不由自主得看向刺眼的阳光，太阳已经高挂，眼球被晒得干燥不已，带来阵阵刺痛，视觉中出现余像，一片接着一片模糊的斑点接踵而至，求生本能携着几滴拦不住的生理性眼泪顺势而下，痛觉令他低下了头躲避着刚才追寻的光。随着时间的推移，江李觉得身边的墓碑被光晒的仿佛像个火炭，灼得他大汗淋漓，半边身子发烫，仿佛也要把他蒸发了一样。
他朝墓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却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落下，发出一声闷响，他循声看了看遗落脚边的钱夹，弯腰重新捡起放回裤兜，才沉重地迈着正常的步伐竭尽全力的朝前方走去。
墓园的门口此刻正站着一位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即使他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也难掩其年轻时英俊的相貌。他着装齐整，来回踱着步，手中捧着一大束菊花，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胆怯，不敢向墓园中走去，只得在门口来回的转悠。
当他看到墓园中走出来的江李的身影时，不由得脚步一顿。
江李也看到了他，却只是将视线收回，面色冷漠地平视着前方，径直地走过了他整个人，置若罔闻的将背后那声颤抖着的“江李”扔在了原地。
中午，江李收到赵建的电话时正在修改一个他带的实习编辑写的稿子。
“江李。”听见这个声音时，一股厌恶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他皱了皱眉才想起来之前他把号码给了赵建，于是按下了录音键。
“有事？”他的语气冷漠，手下动作不停。
那边的声音很吵：“刘震把我打伤了，你既然说你负责，那你总得赔我一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吧？”
“多少？”江李不想与他多话，看着电脑上的稿子，笔尖在纸上写着需要修改的一些地方，和其他评价建议。
笔迹漂亮的赏心悦目。
他被赵建的嗓门吵得有些耳朵疼，将手机微微移开距离。
“怎么说最少也得五十万吧？”那边狮子大开口。
江李笔尖一顿，看了看显示正在通话中的手机，语气有些冷漠：“你在做梦。”
那边却是笑了笑：“江李，你觉得我把刘震打人的监控举报到他们队里，他还能做这个人民警察吗？他配吗？”
江李依然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吐字不疾不徐，好像一点都没为他这段话而为刘震感到一丁点的着急：“他配不配做这个人民警察，不是由你这种人来评判的。”
赵建瞬间被他这个语气激怒，咬牙道：“行好样的。江李，既然你这么无所谓，那我们走着瞧。”
却听见江李传来了一声冷笑：“赵建，你尽管试试。”
“你敢打这个电话来，说明你对我现在已经有所了解，你知道我现在是做什么的。”
“如果你敢举报，今晚你就能看到爆出你那些龌龊事的新闻。”
赵建被他几句话说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仍然不死心：“你尽管可以污蔑造谣，他刘震打人我可是实打实的证据！”
“赵建，你找我敲诈这五十万，是为了给你现在外面那个怀了孕的情妇买车吧，你老婆知道这个事吗？”江李停下了笔，端起一旁的水杯润了润嗓子接着说：“在职六年贪了近百万。赵建，你觉得这些事被你老婆知道了，你还能再在你这个部门主管的位置坐下去吗？”
赵建瞬间大惊，手颤抖到几乎握不住手机：“你你怎么知道这些？”几乎已经是变相承认了这些事情是事实。
江李略微放下心的呼出一口气，却不答他的问题：“敲诈勒索贪污婚内出轨，你可真是个人渣。”
“你，你有证据吗！”
“我知道的这么清楚，你觉得呢？”
“你!”
没等赵建把话说完，江李已经把这个电话挂断了，他沉默地盯着素白的天花板看了一会。
这两天他雇了私家侦探去查赵建，效率很高，价格也不低。其实他方才的话除了有几张那个大着肚子的情妇照片外，其他的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据需要时间来寻，他没想到赵建的这个电话来的这么快，只好先将现有的罪名压到他身上，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捏了捏酸痛的后颈，他给刘震打了个电话，仍然是无人接听。
落日的余晖洒在汉城最大的商场，最顶端的一片片玻璃被照耀的波光粼粼，散发着无不奢靡的味道，即使现在是下班时间，也是热闹非凡。
江李下班后才收到了陈清淼的晚饭信息，即使已经快到家门口了，可是恩师邀请，他对恩师向来尊敬。所以他也只能急忙的回过头往邀约处赶去。于是他穿过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地推开了顶楼餐厅的大门，刚刚站定，就有服务员走上前询问。
他向服务员报出了老师的名字，服务员稍稍确认后，领着他走进了店内幽静的过道，过道两旁的墙壁里是无数的鱼儿缠绕着水草和鹅卵石在游来游去，不住地吐出一个又一个的泡泡，顺着水流往上不停的涌着，而更多的鱼儿无声聚在一块，它们摇晃着鱼尾，密密麻麻的好像在蚕食着什么。
他不由地上去用指尖轻轻敲了一下缸壁，水纹瞬间泛开，荡出一层层涟漪，那些鱼儿被这一动静瞬间吓得向四周散去，江李也看清了刚才它们附着的东西——一条死鱼，被吞食的近乎只剩了一副骨架。
一旁的服务员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动作，只是客气地朝前伸手：“先生，请走这边。”
江李收回目光，突然觉得有些烦躁，面无表情地轻轻扯了下领带，随着他的步伐往前走去。
房间内，桌上那与饭店风格截然不同的熏香已经一圈一圈的燃烧了小半，迦南香独有的香味袅绕着整个房间。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静静底握着一根拐杖端坐在桌前闭目养神，而另一个年轻人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时不时地望向门口。
“怎么还不来啊”男孩无聊地将手中的手机高高抛起又接住，有些抱怨地说。
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似有些无奈：“陈安，安静。”
那个名叫陈安的男孩闻言不耐地撇了撇嘴，倒是真的没再开口，陪老者继续静静地等着。
直到听到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后，老者才缓缓睁开了眼。
江李将外套脱下挽在臂弯中：“抱歉，老师。”又朝老者歉意地微微鞠了一躬，“我来得晚了。”
陈清淼看了江李一眼，轻轻应了一声：“坐。”
江李这才直起身应声坐下。
老者轻轻清了下嗓子，有些严肃地说：“今天喊你过来，是有几件事想与你聊一下。”
江李点了点头，着手将桌上的碗筷都用开水冲洗了一遍，只见陈清淼用手中的拐杖轻轻敲了下他身边的男孩：“先介绍一下，这是你的师弟，陈安。”
江李这才看向那个男孩，后者穿着简单的白t黑长裤，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脸上洋溢着几分青春腼腆的笑，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江师兄，久仰大名。”
“你好。”他微微点头。
陈清淼看两人加完联系方式后，又用拐杖敲了敲陈安的背：“把文件拿出来。”
陈安被敲得有些不满，一边撇着嘴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嘴里一边嘀咕着：“老敲我干嘛疼死了”
陈清淼闻言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将文件递给了江李：“你今年三月份申请去美坚利公司分部那事，现在总部初步申请审核刚通过，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就签了吧。”
然而江李却是将文件双手接过后，未看一眼的又径直放回了桌上：“老师，我想撤回申请。”
陈清淼疑惑地皱起了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去了。”
陈清淼沉吟片刻：“你从大学开始不是就一直很想去美坚利吗？”
“现在不用了。”江李淡漠地垂下眼躲避着陈清淼的眼神，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
“江李，你要想清楚，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陈清淼脸色有些难看，提醒着他。他看着面前自己的这个学生，大学时他便觉得江李是个很有前途的学生，多篇文章颇有几分才气，当时有好几个老师都想要他，而当时的他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可那些老师当中，只有他有一个学费全免赴美留学的名额，所以江李申请入了他的门下，惹得当时周围不少老师眼热，江李用自己做了个交易，换取了那个留学的名额，却又因自身家庭种种拖累，频生事故，而最终与留学无缘。
他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这个学生许久，才吐出一句：“江李，别忘了当年你答应了我什么，你不签这个，将来可没机会了。”
江李沉默地抿了抿嘴，他当然还记得当年答应陈清淼的那个条件，也听出来陈清淼此刻的提醒，空气中淡淡的迦南香窜入鼻间，他知道陈清淼一向爱好熏香这类的东西，沉默了许久才生硬的转移了话题：“老师，前段时间我寻得了两块上好的龙涎香”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饭桌上的菜已经在交谈中一道一道的渐渐上齐了，正中间的那道麒麟鱼正是这家餐厅的招牌菜，肉质鲜嫩，鲜美无比。江李叹了口气，站起身握着公筷，将鱼腹上最柔弱的一块鱼肉仔细去除干净鱼刺，然后放到了陈清淼的碗中，是无声的示弱。
陈清淼这才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对着正在帮自己斟茶的江李问：“你前段时间‘青月奖’的作品投了吗？”
江李将茶壶放下后，几乎是微乎其微地点了个头。
陈清淼端起江李倒得七分满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恩，我也帮着陈安也投了作品，这个奖项含金量很高，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还是相当重要的。”
对于向奖项投作品这件事来说，有一个名声在外的老师将作品举荐上去，与籍籍无名的自己将作品悄然投上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而陈清淼却把这个珍贵的机会给了陈安，对于江李来说，有多不公平可想而知。
一直没说话的陈安为此侧目看了江李一眼。
江李却对此毫无反应，面色平淡的仿佛事不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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