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江李做了个梦。
梦中高中时期的林书默跟一个女孩子站在一起。
他在高楼上盯着他们看了好久。
看着林书默牵起女孩子的手，两人脸上露出羞涩又腼腆的笑，随着他们越来越近的距离，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快到仿佛不能控制自己。
江李急切地想翻越栏杆去阻拦他们，却忘了自己在何处，于是一脚踏空。
他从高楼之上掉了下去。
摔的鲜血淋漓，粉身碎骨。
江李猛然从沙发上坐起，有些后怕地大口喘着气回神，挣扎地从方才的那场梦中逃离。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从咖啡馆回来后他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导致现在腰酸背痛，甚至有点着凉而导致呼吸都不太通畅。
他揉了揉无力的后腰，烦躁地点上了一支烟，以此来缓解疲惫。当烟灰几乎积满了烟灰缸，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根烟的时候，刺耳的铃声响起了——
像一阵打破静寂黑夜的号角，他方才大梦惊醒，堪堪回过了神，伸手勾过手机挂断了那个骚扰来电。
他怔怔地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事，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林书默了？高三那年距离至今，已经约有十多年了。
林书默对他没有一丁点印象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即使自己独自喜欢了林书默数十年，他对于林书默来说，仍然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他曾无数次妄想过两人的再次重逢，而在真正重逢的今日，也只有他独自紧张、独自兵荒马乱，林书默永远不会知道他，他们两个人就像两根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前进在属于自己的途中。
垃圾桶内是数不清的烟盒，整个室内处处弥漫着呛人的烟味，江李沉默着，透过窗外看了一眼这世间。
四月汉城的夜里风在呼啸，无声凌冽。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中，店员连声唤着柜台前默默出神的男人。
江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接过已经热好的牛奶致歉。
“先生，今天也是一杯热牛奶呀？”店员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好奇地问。
江李沉默地轻酌了一口牛奶点了点头，这些年来他总是难以安眠，即使睡着也多是噩梦缠身，浅显的很，也曾去过无数次医院吃了无数的药却总是徒劳，唯有深夜一杯便利店的热牛奶能让他有所缓解，似乎自己也能因此染上了些许的人气。
店员见他不愿多说的模样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地忙自己的去了。
温暖的牛奶从喉间流入胃部，江李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小区里的便利店到家的距离并不远，几只流浪猫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窜来窜去，今天夜里的风格外大，大的似乎可以将他整个人吹走，他静静在冷风中站了一会，下午睡的时间太久了致使江李现在没有一点困意。
微凉的冷风吹过周身带来一阵战栗，牛奶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完全冷却了。
他将牛奶扔进垃圾桶，偶然地一瞥，垃圾桶边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蹲下想仔细看个清楚，然而光线实在昏暗，于是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太过明亮的光在黑暗中一时有些刺眼，他稍微缓了缓神，这才看见了那朵花的全貌。
实在算不上多好看，有几片花瓣甚至枯败的摇摇欲坠，他伸手摸了摸，却不小心扯下了一片。
他小心翼翼的把花瓣又给人家端端正正地放了回去，心怀愧疚地看了又看。
慢吞吞地踱步走回家，他从房间的书柜上抽下了一个本子，写字的桌上有一堆碎屑，上方的墨迹似乎要渗透纸张直直印到背面，他将碎屑匆匆扫进垃圾桶后坐在了桌前，写下了一段文字——
2019年3月4日
他回国了
我在下午时见到了他
而年少时期的最后一面
至今已有大概十二年之久
他对我毫无印象
即使意料之中
却仍然觉得有些难过
今天的风很大
不要吹走我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雨声时重时缓，砸在窗上似砸在心间。江李坐在桌前，将录音笔中的今天采访的内容听了一遍又一遍，林书默低沉而温柔的嗓音仿佛穿过了十二年的光阴，缓缓流淌在这个寻常而漫长的深夜中，带来阵阵心忍难耐的痒。
他仰首轻轻呼出了一口烟，缭绕的烟雾包裹着他单薄的身躯疲惫地缩在椅中，颈脖上因为消瘦而格外明显的喉结似乎脆弱到轻轻一碰就会尽数碎掉，白净细长的手颓力地垂在一旁，其中指间烟灰已经长到摇摇欲坠，他却没有多看一眼。
空气中的烟缓缓升向虚无后逐渐消弭，他垂下眼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夹，指间贪恋般碾了碾，喉结微动，似乎是在回味感受着什么。
那天夜里，江李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老江！部队把我调来汉城了！后天出来一起吃个饭！”电话那头的男人有点咋呼，说话的环境有些嘈杂，周围人声络绎不绝，却使这静谧的过分的房间中平添了一丝活力。
“震哥？”江李沉默了一下才出声，话语中弥漫着一丝少见的惊讶，“你回汉城了？”
刘震有些兴奋地大声嚷嚷：“对啊，这次还有个老朋友回来了！主要是她想见见你，不过她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所以特意让我约你出来吃个饭。”
老朋友？
江李顿时皱了皱眉，好似想到了什么，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刘震似乎还想嘟囔点什么，却一下停住了，只有鼎沸的人声告诉着江李这通电话还在继续，刘震那头的电话好像被人接过拿远了，换了个地方，人声渐渐远去，变得越来越安静，江李默默的等待着，直到那头出现了一个温柔的女声：“江李。”
江李握住手机的手一僵，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却没有做声。
那边反而笑了笑，自顾自地说：“我是舒莹莹。”
“我知道。”
“我也回来汉城了。”
“恩。”他近乎有些冷漠的回答道。
“你现在，过的好吗？”舒莹莹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弱。
“挺好的。”他丢下三个字。
那边也静了下来，江李把带着一截烟灰的烟蒂按灭在烟灰缸中，再将烟灰尽数都扣进垃圾桶中，房中没有开灯也没有光，最后一点星火也泯灭，他看着那团黑漆漆仿佛一团泥沼的烟灰，眼中看不出情绪。
舒莹莹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见我，但是震哥他是真的想见见你。”她笑了笑，用着尽量轻快的语气，“所以我让震哥跟你说了我要来，就是为了让你提前知道一下，免得你不高兴。你不用顾及之前的发生的事，就算\"她顿了顿有点欲言又止，却又没有说下去，带着几分期翼的等着对方的回应。
江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坚定却又语气淡漠地说：“莹莹，我喜欢男人。”
舒莹莹瞬间觉得有些委屈：“我知道啊！那我们还是朋友啊，所以你一定要来见我们。”她小声地吸了吸鼻子，“而且我现在一点都不喜欢你了。”仿佛还怕他不相信似的又欲盖弥彰的加了一句，“真的！”
江李沉默良久，终是答道：“好。”
那天夜里，江李收到了一条刘震的信息，调侃着说高中三人组只到齐了两人，就差个他了，配图是他跟舒莹莹的合照。
两人在照片中皆是眉眼带笑打打闹闹，似乎这些年来的分离并没有让两人的关系有所隔阂。
江李沉默了许久，才回复道：明天见。
他独自坐在了那处很久，手中的笔在纸上无意识地落下一道道墨痕，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沉默着指间火光明灭，口中吞云吐雾。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令他想起了太多，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把他向数十年前的回忆中引着，在那弥漫浓雾的黑夜中，藏着太多张牙舞爪的魔鬼。
是命运吗？
隔天吃饭的地方定在了一家口碑还不错的饭店，汉城一直在下着小雨，细细绵绵的雨帘带着丝丝缕缕的冷。
江李到的时候是刘震来接的他，两个人之前在大学时还会偶尔聚一聚，然而自从毕业分别后也已经许久未见过了。江李看到刘震的第一眼时差点没认出来他，刘震见到他却依然熟稔地上来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就像在高三那年一般，刘震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调笑道：“老江，这么多年了感觉你没什么变化啊，就是长高了点，还是白的反光跟个娘们一样。”
江李笑了笑，伸手下意识地摸出了一包烟，复而又想到了什么，将递到一半的手硬生生收了回来，低声说：“你倒是变化很大。”
刘震嘿嘿一笑，却是径直把烟顺了过来：“晒黑了嘛，正常正常，干我们这行的哪能不黑点。”说完叼着烟凑近江李想让他帮忙点个火，江李垂眸看了他一眼，却是拔下了那支烟扔到了垃圾桶里。刘震也不在乎，笑着说：“也是，吸烟有害健康，少抽点好。”
江李被刘震贴着肩膀没怎么用力地撞了一下，身体无奈地往旁一偏，问他：“你什么时候回的汉城？”
“昨天才到。部队里正好给放了两天假，然后莹莹就联系我了。”刘震似乎想到了什么，偏头看着他疑惑道：“对了，你是不是跟莹莹发生了我不知道的矛盾啊？她昨晚跟我说自从她出国后你们俩再没有了联系，所以这次是让我找的你。”
江李回想起了一些事，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作回答。
刘震感觉到了他是不想说，于是也不再多问：“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跟个闷葫芦似的都不带变得。”
江李回答的声音似乎有些气馁，也有些轻，轻到刘震没有听见：“是啊只有我毫无变化”
当他与刘震一同踏进饭店时，舒莹莹已经在饭店大厅等候多时了，曾经娇俏的少女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舒莹莹客气地朝他打过招呼后，便没有了再多的动作，而当三人一路时，江李却有种恍如隔世的彷徨。
他仿佛回到了当时读高中的那段时光，他曾在高三那年转过校。
舒莹莹是他转学后高三那年的前桌，十分小巧玲珑的一个女生，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总是喜欢给他和刘震送一些自己烤的饼干巧克力之类的小零食，刘震对她的手艺一度赞不绝口：“谁以后能娶到莹莹妹子绝对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啊！”
每当这时，舒莹莹总会脸颊红红的，含羞带怯地偷偷看一眼江李，而他察觉到目光，则会小小的后退一步，拒绝的无声无息，两人间这种隐秘的交流似乎只有钢铁直男刘震看不出来。
而刘震是他高中毕业后唯一一个现在还有联系的朋友，因为为人仗义豪气，人缘非常不错，从来身边也不差朋友。江李也搞不明白，怎么当时进学校的第一天就被笑嘻嘻的刘震抓着要交朋友，按刘震的话来说：“眼缘！硬要说理由，就是非常有眼缘！”
刘震说他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察，抓尽世间所有犯罪份子，保护社会的安全，为人民服务。
江李总是静静听着他发表豪情壮志，不作任何评价，而舒莹莹喜欢跟他们一起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每每说完，刘震都会揽过江李的肩膀问他将来想干什么，得到的却只有沉默，或者摇头，又或者一句“我也不知道。”
是对未来的迷茫和无助，十八岁的江李也不知道。
刘震恨铁不成钢地拍他胳膊开玩笑道：“你瞧瞧这细胳膊细腿的，太瘦了，莹莹都快比你胖了。”还没说完就气的舒莹莹到处追着他打，刘震哈哈大笑一边躲一边拽着他往食堂跑，“跟着你震哥我每天多吃点长壮实点，一起当警察抓惩奸除恶！”
思绪回笼，再回过神时，三人已经登入了电梯，身旁两人正在急切地小声交谈着什么，偶尔听到“同学聚会”、“都在十二楼”、“这么巧”、“不能碰到”等等词汇传入耳朵，江李没太在意，抬头看着随着电梯上移而跳动的数字。
“叮”的一声，数字停在了12。
电梯门随即向两侧缓缓打开，一阵喧闹声从外向内蜂拥而至，挤满了狭小的电梯间，身旁两人顿时噤声，江李也看向电梯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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