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大城市的凌晨零落着几点星子，永不停歇的车水马龙和绚丽灯景争先恐后的向世人宣告着这座城市的繁华。
屋内没开灯显得漆黑一片，唯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发出幽幽的微光，一双消瘦细白的手在键盘上默默地敲打着，随着最后一个回车键的落下，终于即将结束这疲惫的一天，他端起手边的水，润了润干渴到冒烟的喉咙。
江李仔细将稿子审视了一遍，修改了几处不满意的地方，给主编老方发送了出去。这才打开因为赶稿不想被任何人打扰而关机了一整天的手机，随即便出现了几个未接电话，他随意地翻过骚扰电话，寻了个号码播了过去。
过了好久那边才迷迷瞪瞪地接通了电话。
“小张，你是不是最近有个采访一位林姓医生的稿子？”江李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哑，身体也有不太舒服，大概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那边张小简迷迷瞪瞪的反应了半天，看了一眼时间，他发出一阵哀嚎：“是，是啊，江副编！”
江李站到窗边，瘦削高挑的身材在屋内的黑暗中显得十分清冷。他点燃了一根烟，火光在指尖明灭，徐徐吐出一口烟后才平淡地缓缓开口：“如果你还没开始写的话，就转给我吧。”
“啊？”张小简有点没反应过来，连忙看了看手机上的备注，仿佛在确定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上班公司的副主编在凌晨三点这个奇怪的时间来找他要个资源？
“我没有想抢你资源的意思。”江李掸了掸烟灰，语气平波无奇，“你看我手上有没有什么你想要的文章机会，或者公司新开了两个很重视的专栏，都交给你写。”
张小简已经彻底醒了神，虽说采访那位林医生的机会确实十分难得，但是两个重要的专栏显然更加的有重量，他顿时有种头重脚轻被这场半夜惊喜砸中了头的感觉，赶忙慌诚惶诚恐的欣喜回答：“好的好的！”
挂断电话后，江李翻看着平板上那位林姓医生的资料，一个字一个字细细阅读，仿佛在品鉴着什么知名文学著作，他的眼中是翻涌着的是看不清的情绪，思绪被回忆逐渐拉远，直到烟蒂烧到指尖，灼烫的热度带来了几分尖锐的痛感，他才被拉回了人间。
江李盯着屏幕上那位医生的照片，心绪有些躁动，然后从钱夹中轻轻拿出了一张因时间久远而已经有些曝光了的照片。他将那张皱巴巴仿佛被水浸泡过的照片摊在手心，拇指缓缓摩挲，仿佛想透过那张照片，去抚摸照片上少年的脸，少年笑的温柔又自信，眼神明亮且温暖。两张照片上的笑容在江李眼前渐渐重叠，正是年少时候的林医生。
江李也随着少年的目光而垂眸勾起了嘴角，将一切孤寂沉默地压下。
江李大学刚毕业便通过大学老师的引荐进入了现在工作的这家杂志公司，凭借着出色的撰稿水平和工作能力，只花了五年的时间就坐上了编辑部副主编的位置，使得公司不少人眼热，认为他是靠关系上位，爬这么快不过是因为攀上了一个好老师。
江李被前台拦住脚步时，他正在拿着手机翻阅今日的时事日报。
前台笑的十分甜美，朝江李招招手柔声道：“江副编，有你的信。”
闻言江李一顿，接过信封看了看寄件人，朝她点头道谢：“麻烦你了。”因为昨晚赶稿太晚，他不由有些困倦地按了按太阳穴。
前台小姐见状将手边早已准备多时的咖啡顺势递上，江李看了一眼她含羞带怯的面容心中明白了几分，伸手将咖啡轻轻拦下：“谢谢，不过我早上喝过了。”
回到办公室后，他把那个信封看也没看一眼的锁进办公桌的最深处，那里还有着无数封相同信封的信件，没有一封拆过。
刚坐下没多久，门口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随即就见张小简探了个头进来：“江副编，我把那位林医生的资料已经给你发过去了，原本约好的采访时间是下午的两点，需要我陪你一起过去吗？”
江李闻言打开邮箱：“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说罢，便开始浏览资料，抬头却见张小简依旧磨磨蹭蹭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江李不禁敲了敲桌面，“还有什么事吗？”顿了顿他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专栏的资料我等下发给你。”
“不，不是！”张小简被江李的话说的有些局促，脸上显得有些担忧：“江副编，我看你的脸色好难看，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我没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主编老方已经端了杯咖啡站在了张小简身后，突然开口道：“小张，你站这探头探脑啥呢？”
张小简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去看，捂着胸口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我去，老方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老方削了他一眼：“上班时间偷懒耍滑是吧，小心我扣你工资。”
张小简一听扣工资这事，连忙殷勤地挤出一个笑容，赔笑道：“老方你最帅了！人最好了！怎么舍得扣我工资呢~”
老方绕过他走进了办公室：“别来这套啊！我不吃这套！”
张小简被他这句话说的顿时瘪了嘴，一脸幽怨地看着他。老方倒是被他这个表情逗笑了，大手一挥决定放过他：“行了，别贫了，赶紧忙去，上次你说的那个明星的稿子这期赶紧交了啊，挺急得。”
张小简一听这话知道老方是放过他了，立马笑嘻嘻的：“得嘞，最迟后天就交给您！”说完就拍拍屁股立马开溜了。
老方看着他跑着离开的身影笑骂了一句：“这小孩”
他转身把咖啡放到江李办公桌上，咖啡醇厚的香随着热气慢慢氤氲，他看着江李确实有些难看的脸色，收了笑意有些担忧地开口：“我今天早上才看到你凌晨三点给我发的稿子。又熬夜了？”他把咖啡朝江李推了推，“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么拼命的话身体会垮的。”
“哎，不要像我一样，身体垮了才知道后悔。”说着他叹了一口气，面带痛苦地摸了摸自己只有三根毛的头顶，谁能想到他也曾拥有一头茂密的黑发呢？
江李从屏幕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他的头顶，点了个头后又继续看邮箱里张小简发来的资料。
老方看着他的动作：“听说你昨天夜里找小张拿了个资源？”
江李轻轻应了一声。
“稀奇事啊小江，你跟着我工作也有五年了，我第一次见你找社里的人拿资源。”老方饶有兴趣地问，“什么资源啊？让你这么感兴趣，用了两个专栏去换。”
江李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回答。
老方早就习惯了他这幅面无表情的样子，无谓地耸了耸肩：“我又不抢你的，就是好奇，随便问问。”他回想了一下，摸了摸下巴继续说，“对了，你前段时间忙的不可开交，是为了采访个野外探索者？那个稿子你写完了吗？”
江李收回目光：“嗯，那是我准备投奖的稿子。”
老方没再说什么，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日期：“哦对，快到截止日期了，你是自己投上去的？”
看到江李点头后，老方倒是逐渐皱紧了眉头：“你那个老师什么意思？他今年可是有个推荐名额的，他没帮你举荐文章？陈清淼搞什么啊还是说他把名额给别人了？”
老方口中的陈清淼便是引荐江李进这家杂志社的大学老师，是一位业内极其具有重量级的写作人，也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曾在大学时资助过江李的学业，在外人眼里，他们师徒的关系一直不错。
江李听出了老方话中的忿忿不平，顿了一下才开口：“不是，是我自己没跟老师要。”
老方眉头顿时更紧了，不理解地看着江李，恨不得扯着他的耳朵大吼：“你搞什么？你找他要名额啊！这个‘青月奖’对你来说这么重要，陈清淼现在就你一个学生，不给你给谁？你知道自投和有人举荐这两者差别有多大吗？”
江李当然知道，闻言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过多的解释。气的老方抖着手指指了他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恨铁不成钢，径直甩袖离开了。
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现在是中午一点半时间，距离与林医生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江李很紧张，紧张到抖着手将一捧冷水淋在了脸上，呼之欲出的心脏也无法冷静下来。他恍惚地站在镜前，镜中映照的自己是数十年如一日平凡而普通的脸庞，细碎的水珠顺着脸颊缓缓下落，一滴滴砸在了洗手台上，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呼吸。
可是镜中自己的唇色仍是苍白到碍眼，他的手指不顾力度地揉搓着唇瓣，直到搓得红肿显出了几分气色江李才放过了自己。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穿着确定没有不妥后，他才擦净了脸上的水珠，转身出了咖啡馆的厕所。
只见自己原本的位置对面此刻多了一个人，正静静地端坐在椅上，望向窗外的侧脸温雅无俦，令他觉得熟悉却又陌生。他看着那个身影有点微微发怔，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直到默默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克制的用颤动的指尖压下心中的悸动，迫使自己冷静地朝他走去。
“林医生。”
男人闻言从窗外收回了目光，他看向江李，缓缓站起身，动作优雅而绅士，一身驼色的风衣包裹住他颀长高大的身躯显得肩宽背直，他伸出一只指骨分明的手，英俊的脸上露出礼貌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张先生？你好。”
江李伸手握住他的，两只手分寸而疏离的握紧然后分开，对方手指的温度在皮肤上聚合而又逐渐散去，他默默碾了碾指尖，有些不舍：“我姓江，叫”停顿了下，才缓缓道，“江李。林先生的这次的采访由我来负责。”
他看向对方，似乎是想看看他对自己这个名字有没有丝毫的印象。
然而林书默只是点点头，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拿起了桌上的饮品单：“那辛苦江先生了，江先生喝点什么？”
江李沉默地坐下，顿了一下才道：“美式。”
“那两杯美式，谢谢。”林书默笑着对一旁的服务员说。
江李听着他的话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却又悄然咽下，默默地从口袋掏出笔和小册子，打开了一支录音笔。他的神色有点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唇间血色渐渐隐去，苍白的唇色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气色不佳：“感谢林医生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接受我们的采访，先随便聊聊吧。”
林书默微笑颔首。
“林医生是十二届汉城一高毕业的吧。”
“是的。”林书默有些诧异地轻挑了下眉头看向他，温润的眸中笑意不减。
江李端起面前的柠檬水轻抿了一口，垂下眸子掩盖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我也是汉城一中的，跟您同一届。”
林书默闻言笑意更深了几分：“原来我与江先生是旧校友，幸会。”
江李不置可否，抬眼直直看向他，他觉得自己仅仅只是盯着他的脸，身体里那些没法见到阳光亦无法言说的感情就开始疯狂放肆地生长蔓延，塞满了心脏，挤得他近乎窒息，口中一片酸楚，头脑不听使唤，他的笑容让他沉沦，陷入的更深，无法逃离。
毕竟面前这个男人年少时的照片已经在他口袋里的钱夹里整整待了十二年了。
他轻轻喘了口气，没忘记自己来的任务，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在册子上开始记录着：“林医生自从高中毕业之后一直长居美坚利，在国外时已然因为医术名声显赫，为什么会突然回国呢？”
“我是华夏人，在国外的学习研究结束，自然要回到自己的祖国。”林书默十指交叉地静静看着他，神色认真地答道。
“听闻之前林医生的一篇学术论文曾获了奖，毕业之后更是发表了几篇重量级的文章，获得了国内外的一致好评，这次回来有没有医院或者研究院向您抛出橄榄枝呢？”
“有，不过这涉及隐私，不太方便回答。”林书默歉意地温声道。
“那您是更倾向于进入医学研究院还是进入医院呢？”
“医院。我回国就是想救治更多国内的病人。”说着，他看着江李浅白的唇瓣，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江先生你现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记得注意身体。”
“恩。”江李有些微不可闻地抿了抿嘴。
一问一答间，采访逐渐步入尾声，咖啡早已上来了，江李默不作声地将自己面前的奶精与方糖朝林书默的方向推了推，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笔尖一顿，停下了动作，也关上了录音笔：“采访结束了，但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下林医生可以吗？”
林书默点头。
“像林医生这样的年轻新贵，现在还是单身吗？”
林书默哑然失笑：“是。”
江李愣了一下，骤然无声地将手中的册子紧紧抓住，语气带上了一丝轻不可闻的急切，面上仍旧十分漠然地问道：“您高中那场恋爱分手了？”
林书默对于他这个问题陷入了短暂的回忆，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回答：“是的，我跟那位女生高中毕业便因为意向不同分开了。”
江李陡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林书默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腕表，也没有催促他的意思，陪着他安静地坐着，握起了桌上那杯没加任何东西的咖啡。
江李的视线一直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着，看到林书默轻啜了一口那苦涩而清寡的液体，江李随之一怔，又静默了片刻，才有些犹豫地问道：“您喜欢喝美式？”
林书默闻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咖啡杯，轻轻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在国外喝习惯了。”
林书默离开后，江李神色冷淡地握住了已经凉透了的咖啡，白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染上了一道道红痕，眼神已然不知道落在了窗外的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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